归吾乡【第十五章】(2)

傅予乡也笑，说道：“卧床太久了，想出来透口气。”她静静地看着庾浣尘，真的是瘦多了，整个脸庞的轮廓都是斧削刀刻一般，这些年，他该是真的吃了许多苦。他们各自吃了许多苦，苦楚恰恰，是这眼底人心上人给的。所以有这么多往事阻隔，为何还要念念不忘呢？
傅予乡上前一步，将手自袖中抽出，伸向庾浣尘，面色哀戚，说：“把手给我。”
单听这字面上的意思，庾浣尘该欢呼雀跃的。可是那是与他倾心相爱过的女子，他了解她是如何心思澄明又清冷孤绝的人，所以他只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不是来和他与从前和解的。他看着她，眼中透着疑惑与乞求，疑惑她究竟为何如此，但这疑惑可以搁置，只乞求她，悲悯地停止。
傅予乡见他迟迟未动，自己上前牵起他的手。她印象中，这双手虽有拉弓持剑的薄茧，但修长笔直，是赏心悦目的一双手。如今，茧褪得快摸不出了，因为太瘦，骨节都大了，凉意锥心刺骨。庾浣尘的手被她执着，情不自禁地，手指便勾了勾，想要把这双手纳入掌心，像是曾经，在闹市的喧哗中，悄悄地将这双手的影偷偷藏匿。傅予乡恻然苦笑，叹道：“好端端的，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副模样啊……”她本来一直只专注看着庾浣尘的手，此刻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庾浣尘的眼睛，那双眼睛倒是没有太变，依旧是盈满霜雪烈阳的模样，此时有着薄薄的雾色，有些看不分明，她看着他对他说，“浣尘，有一句话，我一直都没来得及对你说过，拖累了你多年，才让你对自己日日施刑千遍，害你成了这样。浣尘……”她叫着他的名，自己也有些眼中泛泪，终于说出了觉得自己欠他的一句交代，说，“我不怪你。

”
庾浣尘拂开她的手别过脸去，他想她怪她啊，他怕的就是她这一句“我不怪你”，往事尽弃，前尘落定一般的，什么都不再计较。我不怪你，不过就是，我再不期待你。无爱无恨，所以无怨。
傅予乡接着说：“你当初，是怕误了我一生，怕我之后都活在炼狱里。你本可以不顾及，你若是自私些，大可以不为我做长远的计较，我后来也都想明白了的，真的。”她对着庾浣尘点头，唯恐他不信一般，可是庾浣尘却根本就不肯看她。她再说下去，自己也觉得苍凉，说道，“只是，便如我那日所言，我虽然明白，更不怪你，可这些年，熬干了心血却也是真的。你舍命救我，我很感激。但是，那不是说，曾经说过的话，就不做数的。当年我同你告别之时，就已经了却了往事，那之后行走于人世的傅予乡，已经不是爱你的傅予乡。你与我重逢，时日尚短，一心心疼我，会刻意忽略掉我的变化。可以后日子久了，你就会发觉，我早与你爱的傅予乡不同了，她心里荒原万丈，不是昔日少女。然后你便会日日想着，是你将我变成这样的，日日愧悔。你爱我，本是因着，我疗化了你半生的伤口，可是此后，本是最能疗愈你的脸，你看着却更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