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吾乡【第十四章】(4)

旧荷包上绣得不是凤凰，是鸳鸯，下角看得出是想要绣字，只是不知为何，绣得不完全，但是一眼就看得出，那是一个“傲”字，只剩了一个边角，便绣完了。
傅予乡几乎是在辨清那个“傲”字的瞬间便已经泪意上涌，她咬着牙忍耐，将这个旧荷包也拆开，里面并不是什么私产田契，而是一整套婴儿所佩的金锁手镯和脚环，成色上看，也是旧物，她不记得自己戴过这些东西，可是阿娘只有她一个孩子，那不会是别人的。
她的母亲曾说，要将她全部的私产留给她，原来这就是她全部的私产——一份未及宣之于口便戛然而止的爱意，她和那个爱恨交织的人唯一的孩子，和对于孩子难以割舍的祝福期许。傅予乡几乎可以想见她的阿娘当年怀着她满眼笑意地看着金饰的模样，也几乎可以看见阿娘带着对来日的期待一针一线绣下荷包的模样。可是最终那个荷包没有绣完，她今生也从未见过阿娘拿起绣针，为什么没有绣完？大约是，变故横生，爱恨难言。
傅予乡泪如雨下，忽然明白了，阿娘不过是要告诉她，她并非是在心不甘情不愿之下来到这世上的。她半生的小心翼翼，耿耿于怀，母亲用这样无声的抚慰，予她释然，告诉她，她的到来，曾承载着父母对对方满心的期许与热望。所以，未得收场的所有，爱也好，恨也罢，都由父母在另一个世界完成。阿娘对她唯一的希望，就只是她重新拿起的绣针下那六个字——平安，喜乐，长寿。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荷包，强忍着将哭声吞下，庾浣尘看着她双肩抖动，一点声响也没有，只有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砸，折射的晶光简直刺眼。她此刻神思清明，他在，她不肯放肆痛哭，因为他不是什么亲近之人。他转身离去，心里苦涩翻涌，但仍留她自己，好不让她那么辛苦。他站在门口，冷风呼啸，良久，屋内传出一声低泣，类似小兽的哀鸣，随后，听到小兽嚎啕大哭，悲声不绝。
庾浣尘低下头，这寒风凛凛中眼底的泪似乎都是冰的。
那之后庾浣尘外出了几日，傅予乡的病体交由何栖一人疗养，傅信知问何栖庾浣尘去了何处，何栖也说不知。
庾浣尘回来时是深夜，他没有知会，几个人都不知道。他悄悄去看傅予乡，屋子里熏着之前备好的香，想来安神的方子也一直吃着，所以傅予乡好好睡着。他本想看一眼就走，但不知方子究竟有效没有，又担心万一她夜间仍是惊醒身边连一个人也没有，便在她榻下坐了，想确信她睡得安稳再离开。然而他连日长途跋涉，疲乏至极，坐着坐着，竟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梦中有人轻轻拍他的肩膀，他挣扎着醒来，一个人半个还在梦中，抬眼看是傅予乡，迷迷糊糊的直接将肩上她的手包在了掌心里，侧回着首看她，本就睡眼惺忪，如此一来更显得含情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