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吾乡【第十二章】(7)

她懵然地躺在地上，又缓缓仰起脸向上看去，冯颂临跌跪在地上，傅家傲手中的剑柄，没入他的龙袍，剑身自龙袍后刺出，点点滴着血。
傅家傲抽剑而出，血肉摩擦的闷声自带一种无可挽回的苍凉可怖，冯颂临口中吐出淋漓的血，没了那柄剑的支撑，闷声倒地，正砸在傅予乡的眼前。
傅予乡已经哭不出声音了，将皇子安置在身侧爬起来去看他。冯颂临大约是痛极，身体有些痉挛，看到傅予乡匍匐而来，却艰难地扯出了丝笑意。
傅予乡看着他呕血而笑，一旁是他手持刀刃的父亲，另一旁是她已然逝去的母亲，就像是有人硬生生地折断了她的骨头，又将断裂的骨头硬生生刺入她的心肺，再顺着那血淋淋的伤口将她的心肺撕开。她痛不可支，连上前扶起冯颂临的力气都没有，就只是伏跪在地，手撑在身体两侧，呆呆地看着冯颂临泪如雨下，气语凝噎。
冯颂临唇际又流出些血来，却还是对傅予乡笑着，断断续续地说：“姑姑的命……还……还你了……”他敛了笑意，不知是痛，还是因为想郑重其事嘱托傅予乡，接着说，“活着……你……活着……我还要……再欠你……”他吃力地将眼神投向她身旁的襁褓，“止……孩子……小字……叫阿止……你……”

澜歇，水止。心如止水，止水，止心。所以他的孩子，名叫阿止。
傅予乡嗡的一下再度哭出声来，不断点头。
傅家傲提剑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冯颂临，眸色森寒，挥剑指向襁褓中嚎哭的阿止，傅予乡急忙扑过去合身包裹在阿止的身上，仰面乞求地看向父亲，凄惶地摇着头。
傅家傲恶寒地瞥了她一眼，然后重新看向冯颂临，说：“写下禅位诏书，否则，就让这孩子，黄泉路上给你做个伴。”
冯颂临撑着血口狰狞而笑，说：“朕……做……先帝，做废帝，唯独……不做太上皇。”
“那我就成全你！”傅家傲状若疯癫，面目可怖，挥剑砍向冯颂临。
傅予乡呜咽一声想上前，却看到冯颂临躺在地上侧首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那目光中，满是一个父亲的乞求，求她，不要顾及他，只保护他的孩子就全了恩义一场。傅予乡于是便停下了，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惨象。傅家傲左劈右砍，似乎仍是不解气，低吼着双手握剑一下接一下的刺捅冯颂临，冯颂临的身体随着他手中的剑起起落落，一下一下的起伏，不知哪一下刺穿了哪一条络脉，鲜血喷涌，直溅到傅予乡的脸上，刺目滚烫，腥腻灼人。傅予乡再度悲泣一声，像是野兽的哀鸣，声音陌生得仿佛不是自己。她看到父亲累了，身体都在摇摇晃晃，才终于住手。临哥哥已经没有人的样子了，那里，仿佛只是一件浸在血水里的袍子，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颜色。恍惚间又看到也不知是哪一年哪一日，也不记得临哥哥说着什么东西，笑哈哈地问她，“像不像个血葫芦”。傅予乡觉得自己似乎是疯了，口中突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声音，竟是在笑一样，她又仔细辨听，发觉自己说得是——“像”，随后便号泣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