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吾乡【第三章】(8)

他听到傅予乡轻轻笑了，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说：“傅氏本是北方士族，随国朝南渡。阿爹幼时并不得祖父宠爱，起初南渡甚至不曾带上阿爹。傅氏在江南站稳了脚跟，才将滞留江北的其余家眷接往江南，阿爹在江北生活了许久，直到那时才南渡。我幼时，阿爹总念叨着江北的皑皑白雪。而我阿娘，是自打出生起就在江南的，从未见过这大雪倾城。有一回，阿爹说，何时收复中原一起去看雪，那是自小到大，阿爹和阿娘，唯一一次相视而笑。可是我知道，他们此生，大概都不会携手看雪了。自欺欺人些想，我是他们的女儿，我看到了，便可当做，是他们携手看过了。”
庾浣尘的心突然便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傅予乡为何说傅家傲与冯寄遥此生都不会携手看雪了，他是知道的。大江南北，坊间皆知，当年靖帝为削弱庾氏，未将庾后之女嫁给与之青梅竹马的母族表兄，而是嫁给傅氏。如今的靖国傅相，最初得以重用，正是倚仗这帝婿之身，后覆庾氏全族，扶摇直上，然而与靖国长公主，始终夫妻凉薄。可是知晓个中内情的却清楚，长公主虽心中不慕傅家傲，可是出嫁从夫，最初夫妻二人虽有心结，却也能做到相敬如宾，否则，也就不会有傅予乡的存在。傅相与长公主真正夫妻凉薄，是在傅氏覆灭庾氏，而庾氏之子庾浣尘不知所踪之后——是因为冯寄遥拼尽全力保了他一条性命，傅家傲与冯寄遥，才终成怨偶的。这从庾氏覆灭后，冯寄遥便再无所出可见一斑。坊间皆言，傅相自飞黄腾达后，府中便是莺莺燕燕不绝，连长公主的陪嫁侍女亦不曾放过，后来更因有了宠妾日益冷落长公主。

至于事实究竟如何，知情人却可以想得分明。而傅相与长公主，也仅得傅予乡一女。正是因此，傅予乡的身份才非比寻常，靖国上下，再无一个傅予乡，是长公主独女，傅家傲嫡女，是太子冯颂临的准太子妃。她绝无仅有，因而孤独地长大。如同再无一个傅予乡，她只有她自己——拜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庾浣尘所赐。
天地此间，仅有一个傅予乡。
只面前这一个，玲珑剔透的——予乡。
他们各怀千回百转的心思，傅予乡不知道庾浣尘此刻看着她在想些什么，继续说：“所以，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带我到这里，我还见不到这样的大雪。”她轻叹一声，或许是雪太静，或许是再无旁人，她鲜有的眸光中透着些婉转悠长，说，“若非这样，我也难得能享有这一段安谧宁和，不必担心阿娘是否又刻意去惹怒阿爹，也不必担心，阿爹在阿娘的言语刺激下，会否轻慢了至尊。能这样心中不念纷扰地看上一场雪，真是难得……”她看着越下越大的雪笑着慨叹：“真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