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吾乡【第三章】(7)

庾浣尘无法说，之前所谓的从长计议本就是缓兵之计，荀冉麾下诸人早被之前连连大捷冲昏了头脑，容不得一个人浇冷水，尤其是荀冉自己最是急不可耐欲行南征，多年相交，他最是知道荀冉其人贵在骁勇胸有大志，但刚愎自用是最大的软肋。庾浣尘根本无法也不能开口——多年征伐已损耗过度，如今不止不宜南征，根本不宜交战，因为靖国，不是北方各族根基尚浅一盘散沙的蕞尔小国，而是曾立足中原后方富庶的悠久王朝。
即便他与那个王朝有着血海深仇，他也必须将其暂时摒弃，因为确实不是最佳时机。他不是真的想要诱靖朝北伐，而是想要免除这一场战火。
论大局，论私情，他都不可能伤及傅予乡。
庾浣尘跪在地上叩首：“请皇上，再容下臣些时日，到时，自见分晓。”
庾浣尘再出宫门时，已下起雪来了，地上积了一层雪花，白茫茫的一片。一旦落了雪，这人间便会奇异的显出些别样的安宁，庾浣尘如今最需要的，也正是片刻安宁。他舍了马，步行回府，随扈跟在身后，眼看着他在雪地上踩出一串长长的脚印，又被大雪湮没。待到回府时，已是落了满头满身的雪。

他遣退随扈，自己一个人，仍是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一路到了府后花园。本来，他赏雪就是为了偷上片刻的心无杂念，谁知，人到了花园才发现，那里早已有人——是傅予乡。
庾浣尘站在远处看着她，她穿着雪白的狐裘大氅，那曾经滑过他手腕的长发，此刻简单的绾了个小髻，那样小小的一团影子，肤白似雪，裘衣似雪，若是不仔细看，就快要融在雪地里看不见了。她坐在水榭旁，微微仰面看着纷纷扬扬的飘雪，面上隐有笑意，还是她那一贯明明身处天雷地火，却平淡得仿佛毫无心事的模样。
或许，趁着还未泥足深陷，此时此刻转身离开，一切都还来得及。割裂那些难以自持的不舍，戒除沁人心肺令人成瘾的鸩酒，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是他脚下却仿佛生了根，贪婪地想要多看一眼，似乎多看一眼，多铭记一分，于他的余生，都是慰藉。
恰在此时，傅予乡回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遥遥相望。
庾浣尘一步一步行至傅予乡面前，刚刚远远看着的影子，慢慢的到了眼前。他强忍住想将她额发上沾着的几片雪花拂去的冲动，在与她相距几步处停下，也看向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问她：“女郎生于江南，不觉得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