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塔村记(3)

有了酒坊，按理来说是个喜庆事，可老族长进进出出总皱着眉头。最后，还是侯满玉看出了端倪。没过多久，老族长忽然把酒坊的外姓人全赶了出去，并立下族规，不在族谱上的人，不准进酒坊帮活；酒坊的收益永远不能分给侯家以外的人。这下可炸了锅。村里有头脸的外姓人纷纷议论族长的新约太过偏心，阳塔村里开始滋长出一种侯姓与外姓相互仇视的情绪。
积聚的情绪终于在那年初冬爆发。阳塔村背靠大山，气候阴凉，地里只能收一些早熟的豆子，莜麦。少有的几亩川地种着小麦，一年也打不了多少斤粮食。那年地里歉收，但救命粮仍然被运进酒坊做了酿酒原料。外姓人缺粮，但侯姓人却凭着酒坊舒服地活着。被逼上绝路的人们捶烂了族长院子的大门，吼叫着让他救命。可已经占上的好处，哪有平白让给别人的道理？又有哪户人家舍得把自己吃饭的钱送进别人口袋？没等族长说话，围观的侯姓人已经扯着脸赶人了。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最终酿成了大规模的械斗。
我奶不记得有关械斗的任何事，祖奶也没和她提过一星半点，但祖爷却从那天之后消失了。祖奶告诉她，祖爷出村做生意，要很久才能回来。可我奶还是从旁人怜悯的眼神，和一向刚强的祖奶偷偷抹泪中推测出了不好的信息：祖爷死了，就死在那场械斗里。

腊月比往年冷清了许多。搬走了几十户外姓，却多出了十几个姓侯的孤儿。村里连着办了半个月的白事。一到晚上，几乎半个村子都有女人的号哭声。我奶记得清楚，常年牵着头病牛在村里乱溜达的老哑巴，忽然学会了说话，而且还哼出来一段儿歌谣：
黑黝黝的地上么，白茫茫一片；
红更更的日头么，暗的看不见；
明晃晃的刀子么，沾着一手血；
孤零零的村子么，总得还这孽！
歌谣在村里不胫而走。起先人们对恢复语言功能的老哑巴颇有兴趣，但随着歌谣里令人毛骨悚然的意思被解出来，人们才开始恐慌起来。最后还是老族长想了个法子，给了老哑巴个看宗祠的活儿，而且允诺他住在宗祠旁的小庙里。歌谣里的谶言，十有八九是神明借哑巴之口，给他们阳塔村的警示。老族长只能寄希望于宗祠供奉的祖先，希望他们能够保佑阳塔村免受灭顶之灾。
歌谣同样引起了梅兰芝的兴趣。腊月二十四，我奶带着祖奶准备好的贡品给牛王爷上贡，却看见穿着道袍的梅兰芝在宗祠附近转悠。梅兰芝见到我奶提着一篮子东西，高兴地飞跑了来，嘴里还嚷嚷着“谢谢谢谢”。结果我奶冷哼一声，嘟囔了句“不是给你的”，就把梅兰芝晾在那儿自己走了。梅兰芝闹了个大红脸，但也没生气。“嘿嘿”两声后，就跟着我奶进了牛王爷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