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塔村记(2)

梅兰芝。
从戏台下来，梅兰芝就开始走街串巷。阳塔村大，村西有酒坊，村北连着进山的路，道路两旁是大片的土地。村里的大姓——侯家把宗祠连同几个小庙建在了北边，然后挨着宗祠住了下来。村子南边原本也是侯姓，但现在住着的大多是外姓人。也就是那天，有人发现，因为偷宰耕牛引得牛王爷显灵的三兄弟，彻底绝了户。
到侯满玉家时，日头已经沉了下去。侯满玉家门外站的一圈本家年轻后生都怕惹上晦气，谁也没进去。不到半盏茶工夫，陪着梅兰芝进去的侯冠德就出来吆喝，要准备后事，把侯满玉和他俩哥葬到一块。这帮子本家后生就立刻鸟兽散，只剩下几个外姓人，让侯冠德好说歹说拉进了屋里。这才勉强把气绝多时的侯满玉埋了。
听梅兰芝说，侯满玉死前估计糟了大罪。梅兰芝说快饿死的人，身体黄肿发亮，皮下甚至能隐隐看见发亮的清水，四肢用指头一按就陷下一个坑凹，老半天弹不起来。之前一户人家分家产，病故的老爷子凭着德行立住了门面。结果他一咽气，两个儿子居然为分一亩地打的头破血流。老太太没想到养下这么一窝畜生，就绝了食。梅兰芝当时正好在跟前，眼瞅着老太太咽气。可那老太太早就过了古稀。侯满玉二十出头，一个年富力强的小伙子，怎么想不开绝食呢？

这话是问祖奶的。
侯冠德带着人埋侯满玉的时候，梅兰芝没跟去，他又摸进了祖奶的门。不过这次祖奶没拿菜刀砍他。腊月二十三，梅兰芝是来吃小年饭的。
我奶不喜欢梅兰芝。虽然这个男人名字秀气，人也长得漂亮。可挨着他，总觉得凉飕飕的。更何况这个人还藏在黑影儿里吓唬她！于是我奶缩在炕角，死死地盯着他。（这是我奶的原话）不过梅兰芝也没怎样，和祖奶说明来意后，就一骨碌坐到炕上，安安静静等着吃饭。
“嫂子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万一有人看见我进来？”梅兰芝接过祖奶的红豆稀粥，就狼吞虎咽起来。祖奶也端了一碗，却没有动筷的意思。
“……不怕。”
祖奶一晚上，只说了这两个字。而梅兰芝似乎也忘了侯满玉的事，出门前笑着说祖奶菜刀放在门口，怕是早就猜到他要来。
侯满玉死的该。
说到这个名字时，我奶的脸上忽然显现出少有的憎恶神情。我看出了异样，没有追问下去。我奶闭上了眼，好久之后，才又说起了那三个名字。侯满金，侯满银，侯满玉。
侯家这三兄弟，算是整个阳塔村的祸害，尤其以侯满玉为最。他们兄弟的爷给老族长顶过包，断了两条腿。老族长把做酒的法子带回了阳塔村，但这三兄弟的爷却没能坚持到郎中来就咽了气。三兄弟的父亲早亡，老族长就把三兄弟接到了自己家，当成亲孙子抚养。靠着老族长，侯家三兄弟在村里开始横行霸道。阳塔村凭着酒坊富起来后，这三兄弟又觉得村里能搞到做酒的法子，是他们爷的功劳，越发无法无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