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十三)
车子很快来到了都督府外。迟瑞坐在车里却没有下车。灌木丛中的所见所闻,像是火药的引线,仅仅是一星半点的火花,就已经让整个被收藏的儿时记忆生动起来。
迟家原本是做实业的。家中的产业主要是两家棉纱厂和纺织厂。迟瑞刚刚会走路,就常常跟着父母在工厂里转悠。那个时候,迟家的大伯还是个没有任何官衔,在兵荒马乱中不知生死的‘逆子’。后来日子逐渐不太平起来,工厂也难以维持。父母去到天津买机器却在路上糟了兵匪。迟绛不知怎么听说了消息,连夜带着自己的亲兵去救人。最后只是拉回了两具尸首。
幼小的迟瑞那时候,还没有上学堂。但是面对那样残忍的一幕,他心里已经分得清生死离别。对从未见过面的大伯,迟瑞既没有开口叫人,也没有掩面哭泣。看得本就伤心的迟老太太当场哭晕了过去。
这些年,迟绛的确没有尽到一个抚养人应尽的义务,甚至多次视迟瑞的窘境不见。但是总没有让他失了迟家少爷的面子。迟瑞总是在心里抱怨迟绛一身杀气,置迟家的祖业于不顾,眼看着了父母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工厂凋敝不堪。
其实,迟瑞在心底深处也曾理解迟绛。在如今的乱世,想要好好把实业经营起来,远比上阵杀敌更难。更何况,迟绛从小读书就不如自己父亲,后来连学堂都没去过几天。但是带兵倒是天生一副好手。
回想自己的怨气和指责,再想想奶奶每次面对自己的无奈和心疼。迟瑞忽然不那么怨恨迟绛了。他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细嫩不见任何伤痕,甚至连任何茧子都没有长过。回想起给迟绛手握手杖的那只伤痕累累的手,龙泽天修长而因为常年用枪长着茧子的手,罗勤耕给自己包扎的略显粗糙的手,迟瑞快要憋闷的心仿佛是漏了气的车胎,一下子瘪了下去。
“迟瑞?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沈云涵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有些担心的去试探迟瑞的额头。
“云涵,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怎么会!你怎么这样想。”
“出了事,我只会怨这个怨那个。如果我够强大,就应该自己解决。如果我够强大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如果我够强大,就不会整天担心别人的觊觎,而是可以自信地抬头看自己想看的地方!”
“迟瑞!”沈云涵认识迟瑞多年,今天的迟瑞是他从未见过的。少年时的肆意张扬,成年后的潇洒不羁,出国后的逆反抗争,这些远比不上面前的迟瑞,带给他的震惊更大。他看着这个仿佛一瞬间成熟起来的男人,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疑问也顾不上细究。沈云涵本能地想要抓紧迟瑞,因为那种迟瑞离他越来越远的感觉已经难以忽略了。
迟瑞的目光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坚定而平淡的面容。心里那点不明不白的感觉,不停地在胸中翻涌。
每次看到那个人自己的浮躁的心情就变得平静起来。曾经面对罗勤耕的刻意疏离,迟瑞的心中也曾经闪过数次疑问,但是那种奇怪的感觉消失的太快,也可能是被自己本能地掩盖。龙泽天的一番惊世骇俗的告白如有化学催化剂让迟瑞郁闷了很久的心结化作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