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想 (完整版下)(9)
可疑的是小旅馆
红铁皮的屋顶
从长满青苔的舌头上
淌落语言的水银
沿立体交叉桥
向着四面八方奔腾
可疑的是楼房里
沉寂的钢琴
疯人院里的小树
一次次被捆绑
橱窗里的时装模特
用玻璃眼睛打量行人
可疑的是门下
赤裸的双脚
之后何贻琦跟那个女人又去了几次艺术馆,在车上,那个女人问他,最近身体还好吗?有没有生病?何贻琦心想,不会真要把我卖了吧,没生病是不是会卖一个好价钱。何贻琦说,有点咳嗽,手掌也经常很麻,就像很多根针刺着手指头肉一样。她说,是不是末梢神经炎?何贻琦说,我不知道诶。她面带愁云,说,你来我这里住吧。你住的那地方环境太差了,吃的也不卫生。何贻琦说,我觉得那里很好。她没有强求何贻琦,她问,打算去参加入学考试吗?何贻琦回答说,对。她说,那要去找前辈要一点材料,抓紧复习。何贻琦已经没脸见前辈了,何贻琦没有回话。她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于是问,你最近有画画吗?何贻琦说,没有,离开旅社后就没有画过了。她说,那你要不要来画一画?下了车,她带着何贻琦穿过艺术馆,来到了深处的一个展馆。这里有一面白墙,很大,足足有五米高,十几米宽。
她说,你就在这里画吧。地上整齐地堆放着几个颜料桶,三个调色盘,五把大小不同的刷子和一堆的颜料。何贻琦说,你要找的人不是我。她说,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何贻琦说,你要找的是cicada对吗?她说,你不就是吗?何贻琦说,我可算明白了。她没有说话,像初次见面时的那样,挽着手臂。何贻琦想起这些日子来,她一次次和自己说,早上好,再见,昨晚过得怎么样?上次拿的衣服好穿吗?拿的钱够用吗?晚上睡觉会冷吗?就像何贻琦的老妈一样,虽然她应该只比何贻琦大一两岁。
她穿着束身长裙不好蹲下来,但她还是蹲了下来,拿起了一把刷子递给了何贻琦。何贻琦压制着自己的跳动的内心,想,受了她这么多的恩惠,总不好意思拒绝。何贻琦开始调颜料,蘸了一刷子,却不知道从何入手,何贻琦站在白墙面前,直到油漆桶的颜料起皮,刷子上蘸的颜料变干。何贻琦欲哭无泪,已经,画不出来了。她站在旁边,有些诧异地问道,那我离开,你自由发挥。何贻琦坐了下来,这里很安静,没有人过来。她替自己关上的玻璃门,这里静的只有自己心脏的跳动声。白色墙壁如同化作荒野吞噬了何贻琦,何贻琦落入无底的白色深渊。何贻琦多久没哭过了呢?何贻琦没有算过,但一定已经很久很久了,因为何贻琦的眼睛酸痛得难以忍受。第一次离开父母就是八千多公里外的德国。何贻琦第一次感觉牵在自己身上的丝断了。世界的冷彻在没有家的庇护下侵蚀了何贻琦,但是啊,这个世界上的暖意也是无处不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