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想 (完整版下)(4)
Fall back into space.
何贻琦彻夜难眠,冬夜冷冽着实难顶。老伯睡得很死,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夜下来,何贻琦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长霉了,关节都要生锈了,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何贻琦送给老伯一个面包后,和老伯告别离开。老伯说,你啊,不要待别人这么好,会吃亏的。何贻琦离开的桥墩,那个夜晚何贻琦永远都不会忘记。躺在桥底听着桥上过路人的交谈声,那河流和秋蚱蜢的声音,光线照进桥底的那一瞬间,终于有一片被子被捂得湿热的时候。不想去想家里的床,旅馆的床,可梦里都是这些。何贻琦从来都对马克思很尊重,而在这个晚上,除了尊重,何贻琦对马克思又有一种别样的情感。
若干年后,老板和何贻琦说,在一个夏夜,暴雨涨河,那个老伯被水冲走了。第二天老板去桥边的时候,听到有人说,桥终于被洗干净了。
吃了面包,何贻琦在城里走了一个上午,偌大的城市,竟没有一处安身之所。何贻琦走过一个街区,看到几个黑人在打篮球,旁边坐着三排的黑人看着。本想去玩一玩,但想到消耗体力就会饿了,自己的面包虽然还够吃,口袋里还有点钱,但何贻琦怕了。黑人看到了何贻琦,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叫道,嘿,伙计,来打打球?何贻琦还没听明白,黑人又说了一遍,将球抛了过来。何贻琦接过球,放下行李,脱下外套,和黑人们打起球来。何贻琦的球技不行,手腕很笨拙,经常把球运飞。投篮不是短了就是太远了,何贻琦找不准距离,何贻琦从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画画时眼睛靠的太近而近视了,现在都快三百度了,可何贻琦很固执,一直不戴眼镜。打了一节下来,何贻琦已经要瘫倒在地,他太缺乏锻炼了,最近两天也没怎么吃东西。一个黑人想要去偷拿何贻琦的行李,被另一个光头的黑人的制止了。
在背打的过程中,何贻琦看到球场边的清一色黑人中有一个白人老头。何贻琦下场来休息,黑人兄弟给他让一个位置,一个黑人跟他说,你虽然技术不好,但打得很积极。那个白人老头说,你打的不只是篮球。何贻琦汗发了出来,浑身都虚了下来,手指开始发抖。白人老头说,要不要来我那休息下,换一下衣服?何贻琦跟着白人老头走进公寓楼,白人老头住在楼梯间里,没有门,只有一块挂布遮挡。何贻琦坐在老头的床上换了衣服,狭小的楼梯间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老伯的生活用品,废旧的儿童自行车,散开的圣经,不知道拿来干什么的铁架,脏兮兮的破布,有些年头的关公像和圣母像。楼梯间里很暖和,就是空气不太流通,弥漫着何贻琦老家的那种柴火间的污浊气息。老头问,你叫什么名字。何贻琦说,我叫何贻琦,中国人。老头说,我叫萨克斯。何贻琦说,像个乐器。萨克斯说,像个女人的名字。
你没有地方住吗?何贻琦说,对。萨克斯说,你可以住在这里。何贻琦说,住在这里。何贻琦看向四周,如此拥挤的,好像没有地方可以给一个成年人躺下了。但难得有好心人愿意收容自己,何贻琦还是答应了。何贻琦说,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萨克斯说,没有关系,多一个人有人陪伴也挺好。萨克斯说,那你先出去吧。晚上回来你就知道了。何贻琦放下行李,一时不知道去哪里。出了楼道,看到那群黑人回来,十几个人居然进了一间屋子。去马克思的故居吧?何贻琦这样想着,穿行于古老的建筑间,石板路上,那是自己来时的路。穿过一条小巷,一个身材高挑的德国女人带着墨镜挽着胳膊靠着墙。何贻琦看了一眼,从她旁边走过。你就是何贻琦吧。那个女人开口了。何贻琦停下来,回头看向她。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化妆品的长条盒子和一张名片。她说,如果你还有需要,就打名片上的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