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我即一(2)
我忍不住笑起来,问:“他多大啊?”
“资料里填的是七十二,实际看着也就五十出头,”张怡梦等我笑完,继续说,“我当时还以为他是谁的家属或者是安排家里人入住了,结果等我休假回来,我就被安排成了他的看护。他记得我,说以后得麻烦我了,当时他已经换了院里统一的那套室内服,可派头依然不减。我跟他客气了几句,第一次作为病人和护工见面,没敢多问,出来后就马上找医生打听了。我承认,这里头有护工的职责所在,也有好奇心驱使,不然用不着这么着急。”
“医生告诉我,这老头叫古一航,是个退休的高中老师,所得的病,据他自己说是精神分裂,医院这边有待进一步诊断。他还告诉我,这老头是自愿来这里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入院到现在没一个家人朋友来探望过。”
听到这里我还是没有太大兴趣,随口说:“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独居老人无亲无故的,不少。说不定就因为这,他才得了精神分裂呢。”
周怡梦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的。精神分裂这个病,其实没有电视电影里表现的那么神。患者最为典型的症状是语言散乱混乱、性格孤僻离群、自卑多疑焦虑。但古一航一点儿这类症状都没有,医院的多名专家会诊了大半个月,给他做了各种身体和心理的监测,结果出来,他比大部分健康人都健康。”
她停了停,喝了口咖啡润润喉,继续说:“可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精神分裂,不走,医院和他沟通了几次,也就随他了。”
“可能就是一孤寡老人,退休了寂寞。把自己放进你么那儿,过得热闹些,也有人照顾。”我猜测。
“这需求去正规的养老院就好了,干嘛非要待在精神病疗养院,”她有力地反驳,接着说,“我就特别好奇,有意无意、正面侧面地问过他几回,结果他都把话题岔开了。可有一天中午,我像往常一样去他房间护理,他像往常一样在看书,很厚的那种外文书,快结束的时候我猛一回头,他正用一个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就那种打量一件东西的眼神,然后问我,‘你想知道吗?’”
“这老头不会是图谋不轨吧?”我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你想哪儿去了,”周怡梦白了我一眼,身子微微前靠,我不由自主的把身子同样往前一伸,“那老头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人格分裂,所谓的人格分裂,和做梦、既视感一样,都是时空真论的特定表现,自己是遵循着这一时空真论而活,是这一时空真论的信徒。”
“时空真论?”我第一回听这说法,心里泛起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对,他管这时空真论叫‘万我即一’,”咖啡厅里舒缓的蓝调背景音乐正好停了,周怡梦压低声音说出的这四个字在安静的空气里是多么得突兀,“他说,这个世界其实是由无数个平行时空构成的,称为‘我’的这个个体在无数个时空里经历着无数种不同的命运,两个时空的‘我’的差别,可以只是某天早上刷不刷牙这种很小的差别,也可以是年龄、职业甚至性别上的天壤之别。换言之,如果能够完全认知无数个时空里的‘我’,就能看透自己时空里每一个人的生活,因为自己时空里的任何一人的生活,总能在无数个‘我’里面找到一致的。当一个人能够看透一个时空里所有人,那也就能够看透这个时空,能够看到一个时空,也就能够看透其他时空,相当于整个宇宙都被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