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故事征文】 枯棉

（一）
他赶下飞机，神色匆匆。
“您好，麻烦赶去……”报出地名后他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皱皱眉，自己真的应该在工作之余找时间去锻炼锻炼了。
“哟，这去的地方……很偏僻啊。”司机亦是皱着眉，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里夹杂着浓得抹不去的口音。
“钱不是问题。”抹去额间涔涔的汗，他笑了一下，职业得不能再职业。字里行间也带上了和司机一致的口音，道：“尽快到就好。”
汽车轰鸣，他头靠着窗眯上眼。自己一路上都没怎么停下，此刻总算能瞌上眼小憩一会儿。
他没料到会回来得这么仓促。
就像他也没料到祖母会走得这么突然。
待他到时，天已完全黑下。
场外的席宴还未落下尾声，此刻正是人声鼎沸之时。硕大的白色花圈井然有序的排在两边， 地上散落着尚未清理完全的鞭炮残碎，一切似乎都打理得差不多了。
他走过喧闹的席宴，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熟轻熟路的走进堂屋，熟悉的地方却让他感到些许不适。或许是因为屋子里因烧纸烧烛而混杂的并不好闻的气味；或许是因为那只趴在墙上分外突出，一动不动的硕大灰蛾；亦或许是来自那口漆黑得让人倍感压抑的棺材。
他走上前。
棺木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泛着冷冽的光，棺木的前方端正地放着一个香盆，厚厚的香灰上参差不齐地插着或长或短的香；香盆两侧是两根燃烧着的红烛，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一盏油灯安静的呆着，与红烛一齐往空中徐徐送着烟。棺盖半掩，来人可以看清死者的面容。
他毕恭毕敬的叩了三拜，再插上三炷香。
“回来了？”坐在棺木旁的小老头微微抬头，歪着头看向他。
“祖父。”他应了一声。
记忆里祖父本就佝偻的身躯现在更显矮小，更显无助，也更显萎靡。声音沙哑低沉，像是生了锈的锯子割着干巴的树。
“来看看你祖母吧，明天就看不到了。”祖父收回目光，重新放回柩内。
他的祖母。
他向灵柩内望去，祖母正在里面安静地睡着。面容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祖母那么好，过去也一定是享福的。”他说着，然而生涩乏力的言语根本表达不了他想表达的十分之一，更不用说是安慰人了。
“嗯。”祖父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听不出悲喜。
两人一时间便没有了话语。
他正试图从他贫瘠的脑海里搜出几个不那么干瘪的词可以再与祖父说说时，眼神不经意地一瞥，棺材里另一个安静躺着的物件就这样撞入了他的视线。
“这是……那个？”他问着，带着些意料之外，却又带着几分意料之中。
“嗯。”祖父没有看他，目光在祖母身上不曾挪动半分。潦草至极的回答，却像是早已知晓他所思所问。
那是一节枯枝。
确切来说是一节棉花枯枝。
是他祖母生前最在乎的东西之一。
“守了这么多年，走的时候带着也安心些。”祖父说着，不知道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