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边·刀剑间

秋风乍起，半山腰的这间小小寺庙里飘下这一年的第一片落叶。这片边缘上仍带着一抹青绿的叶子在风中打着转儿，停在了大殿前的石阶上。
殿门大开着，里头半昏半明，年久失修的佛祖金身早已暗淡，可结跏安坐的姿态依旧，手成无畏印，低眉俯视莲台讲坛前的众生。
坛前是一位瘦高的老和尚，花白的须眉，灰布僧衣上有三处醒目的补丁。他伸手拿起身侧矮木几上的剃刀，浸入一边铜盘的水里。薄的刀刃划过水面，溅起微小的水滴，沾染指尖，传来一阵凉意。
秋水微凉。
“阿弥陀佛，”老和尚口诵佛号，问身前盘腿而坐的华服之人，“李施主，你可想好了？”
李季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的目光始终停在横于两膝之间的那柄剑上。那是一柄很好的剑，剑长三尺九寸，剑锷、剑格、剑柄浑然一体，鱼皮剑鞘，通体洁白，出鞘时会有一道锐利的寒光伴着一声悦耳的剑鸣。
这是他的家传宝剑。百年前，他的高祖便是手持此剑夜奔百里，连挑了五座恶名在外的黑道山寨，才在江湖上闯下偌大名头。他的曾祖当年入朝为官，为李家烙下官家背景时，也佩着这柄剑。这剑又传过他祖父、他父亲的手，未曾辱没，到他接剑时，庙堂江湖、黑白两道，已无人不知李家“承书剑”的名头。
仍未决断的李季白伸手抚剑，熟悉的触感从右手掌心的老茧上传来，这些茧子的凹凸起伏和剑柄的弧度天然吻合，是他多年来于家传剑法不曾懈怠的证明。此刻，茧子的起伏到了最顺贴的地方，他握住了剑柄，却没有拔剑，而是反手一转，双手把承书剑送到老和尚眼前。
他已经抬起了头，一张俊朗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老和尚又诵佛号，正要接过剑，李季白忽然又把剑收了回去。老和尚疑惑地看着他转过身，目光穿过殿门落到这座庙的小小庙门上。
“李施主？”老和尚看了好一会儿还是看不出什么端倪，忍不住问已经站起身的李季白。
“有人来了，”李季白边说边向外走，“我尘缘未了，得去看看。老师父，你就在殿内等我，不要出去。”
他刚跨过殿门，庙门便被一双手臂推开，来人的黑色劲服在又一阵突起的秋风里如同一面张扬且不倒的旗。
李季白没有料到推门而入的会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停下了脚步。那人扫视了周围一圈，站定到李季白面前，年轻的脸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自报家门道：“我叫杜摩，摩拳擦掌的摩，可不是妖魔鬼怪的魔噢。”他的语气里有这个年纪特有的自信。
李季白看过他的脸，又看他身后背负的那柄黑鞘长刀，已猜到了几分。
“这把就是名震江湖的承书剑吧，总算找对人了，”杜摩脸上的笑意更浓，仿佛终于寻到糖果的孩子，他的手一扬，长刀从漆黑的鞘里呼啸而出，寺外老树上飞起一群雀鸟，“在下杜摩，慕名而来，特向承书剑剑主李季白讨教。”
这些年，已经无人敢这般登门讨教了。李季白冲气势逼人的黑衣少年点点头，赞许道：“刀势不错。可惜你来晚了，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承书剑剑主了，更谈不上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