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不知火（一）(3)

那位老翁抬起头来，草帽遮住了他一只眼睛，却也掩盖不住他的沧桑。
“那不是不知火，她是阿离。”良久，他终于说出这几个字。坚定，又夹杂着愤怒和凄伤。
我回头一看，不知火大人目光如炬，眼角带泪。
她确实是大妖怪不知火。她以为这世间没有人再记得阿离这个名字了。
真的很抱歉，没能告诉你真相。
她以为他也和芸芸众生一样，早已忘记曾经那个名扬天下的歌姬阿离了。
或许她确实生来便是大妖怪，但觉醒并不是她的本意。和那位阴阳师结缘时，她也不过是人世间最普通的一个风尘女子。她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修入妖道。
她是被逼的，在那支箭射中她心口的那一瞬间，她以为她的一生从此结束了。或许上天怜惜她命不该绝此，从此真的赐予她妖怪不知火的身份。
世人也算如愿以偿，那个被口口声声称作大妖怪不知火的歌姬，最终真的被谣言逼成了妖。
但那日火烧离人阁的时候，是她唯一一次庆幸自己是大妖怪不知火的时候。
她感谢鬼母，赐予她拯救所爱之人的能力。哪怕代价是万劫不复，她也无怨无悔。
人类真荒唐，妄想用火来打败火的妖怪。风火雷电雨，皆为妖魔鬼怪所掌管，又岂能为人所用？
—— 
不知火是传说中的一种怪火，也是一种妖怪，在旧历七月晦日风弱的时候或新月之夜的时候出现。
每过数十年，不知火便会降临在吉原的海面，带来福祉抑或灾难。不知火可在水面近处看见，但从来没有人能够靠近，只要走近不知火的地域时，不知火就移到了远处。从前人认为不知火是龙神的灯火，不知火出现的日子里，海域附近的渔村都禁止出渔。
不过，传说归传说，真正见过不知火的人，却是寥寥无几。而我，却被赋予了这个神秘又不祥的名字。
自从记事起，我便生活在这吉原湾的离岛之上。离岛上并无人居住，只有一座离人阁，一座闻名吉原的烟花之所。我被当作头牌歌姬培养，离人阁之于我是存在的意义，却也是内心的牢笼。我被困在这座歌舞升平的牢狱里，每到夜晚总有络绎不绝的客船停留在海面，一睹传说中歌姬不知火的面容。但纵使万人空巷，却终究只是过客，我终究不过只是供人消遣娱乐的歌姬。他们慕名的不过是我稍纵即逝的美貌，又有谁真的听懂了我的演歌，看懂我舞姿里的无可奈何。
每到入夜时分，我一步一步走向伫立在海面之上的舞台。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慕名而来的游船上的渔灯。待到夜色渐浓，那火光也蔓延开来。它们成百上千，接天连地，一如传说中的大妖怪不知火。
歌姬不知火，也许真的是这样呢。
杏原城主是离人阁的常客。每到演出的夜晚，太田大人的福船便会停靠在台前最中心的位置。太田大人总是出手阔绰，赏赐的金币总是一袋袋地给。太田大人一人的赏赐便抵得上其余所有名门公子。柳夫人说太田大人是离人阁的贵客，我是离人阁的摇钱树。柳夫人还说，被太田大人青睐，乃是我阿离毕生的幸运。我的幸运？我毕生最大的幸运，竟然是成为金丝笼囚的笼中鸟吗？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永无止境地被观赏吗？柳夫人几番提起太田大人想为我赎身，带我回他的府邸，做他一个人的歌姬。我挽起柳夫人的手，温顺又乖巧，说，我哪都不想去，只想留在这离人阁，做离人阁最好的歌姬。柳夫人笑得花枝乱颤，说，不愧是我养的孩子，不过你是走还是留，却是由不得你。说完，拖着她的大裙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