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下(2)

“你去不了。”华筱松放下碗筷，“你晚上还有戏呢，上街游行，谁知道几点才能回来，万一误了戏怎么办？”
如果师哥那后半句晚点说，也许还能给筱梅留出惊讶和钦佩的时间，但她现在只有哭笑不得，“师哥，要是说不去就不去了，我还至于这么别扭吗？”
“找先生告假，就说腿摔折了！”筱竹跟着出主意，“日本人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让个瘸子跟着游行吧！”
“你这都废话！我上午好么央的，下午腿就折了？”秦筱梅简直想给他一筷子。
“我觉得可以，”华筱松一本正经，“筱竹说得在理，先生怎么也不会让你拄着拐去游行。”
“师哥，他胡说八道也就算了，您怎么也……”她懊丧地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您当我们先生是大傻子呢？”
“就是知道他不傻才这么说。”华筱松正色，“你当先生就那么乐意你们去给日本人游行？你请假的由头越不像话，先生就越明白你的意思，就越乐意给你假，知道吗？”
筱梅耷拉着闹脑袋没言语，她其实有些纳闷，师哥这话说得的确很有道理，可他既然这么明白，又何必在面对日本人的时候那么委曲求全，那么妥协退让，既然这么明白，难道就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保全尊严吗？
见师妹不语，华筱松又补上一句，“你要是真那么想去，那就去吧，赶在开戏之前回来就成。”
“您说什么呢！”秦筱梅闷闷地反驳一句，“听您的，能不去更好。”
沈筱竹把碗筷一推，“反正不是给日本人游行，就是给日本人唱戏，北平城都叫人家占了，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华筱松抬起头瞥了师弟一眼，“那有绿豆糕，你和心儿拿去吃吧，想着给你师姐留点。”他没办法再说出什么劝慰或者告诫的话，因为师弟说的就是事实，园子里的日本人越来越多，所谓买票，所谓看戏，实则是毫无理由地胡作非为。其实这样欺辱百姓，于他们所谓的“大业”并无益处，单纯为了满足心里扭曲的荣耀感罢了。
因为有游行，日本人也看的紧，华筱松和师弟师妹直耗到非走不可点儿才出了家门。街上挺清净，地面上狼藉的彩旗和被踩碎的昭和糖倒是见证了已然结束的游行。
沈筱竹没说话，他被愤怒扼住了喉咙，如果非要说点什么，那必然是一些极不受听的粗话。虽然从小在戏园子长大，虽然是下九流，师父对他们的言传身教还是相当谨慎严苛的，那些难听的话，他也并不很情愿说。
华筱松没说话，他半低着头慢慢地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低着头走路，仿佛除了眼前脚下的路，那些看不见的风景就都不作数了。他在估算今天台下会来多少“东洋座儿”，这些“东洋座儿”又会想出什么样的新鲜的法子来“照顾”他们。
秦筱梅没说话，她在想等回头上学了怎么跟先生解释，真按着师哥说的来会不会忒不像话了？她是上学读书的，所以对如今的情况还算清楚，要是都像师哥那样逆来顺受，随遇而安必定是好不了，可是筱竹毫无章法的暴脾气也绝对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她希望找到一个力所能及，行之有效的办法……想到这，筱梅笑了，为自己不自量力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