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疯玉(4)

她从此再没回去过，顶着别人口里的张夫人过了三十年。
一场大梦，她假装忘了三十年。
一声惊雷炸响，雨下得像老天积攒了几十年的眼泪。外头明明是一片漆黑冰凉的天，却也因为这雨添了几分生气。
张夫人醒了。三十年前的记忆如洪水猛兽般闯进她脑海里，她被叫了二十多年的张夫人，却在这一夜想起自己叫秀玉。
她逃出连空气都沉闷到令人胸闷的屋子。雨倾盆而下，不一会儿便打湿了她的头发。青丝银线混在一起湿哒哒地黏在她的鬓角。她望着无边际的黑暗，犹豫了一会走向小河边。
她在小河边兜兜转转，朝天边挂过火烧云的方向看看，又朝阿钰小时候蹲着玩水玩泥巴的地方看看。每看一会，她便喊几声阿钰。她想阿钰。
最终，她朝着阿钰离开的方向——也是二十多年前她穿着紫旗袍走向这边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往前走，她朝着抹不掉的过往和盼不来的明天大喊：“阿钰——阿钰——”
“阿钰，回来吧——”
泪水混着雨在她脸上爬开。闪电劈开黑夜，她眼前出现了一片白光，紧接着天又黑了，随后而来的震耳欲聋的雷吓得大地都在颤抖。
狂风和雨水弄乱了她的发髻，吹起她紫色旗袍下方开叉的一角。那被她妄图从生命中永远杀掉的男人女人，那懦弱失败又胆小的她，那不堪回首、她试图忘了三十年的过往，随着雷声钻进了她的脑海，如走马灯一般一般般回放，还有她的阿钰——她的小阿钰，牵着男人的手，背对着她越走越远。她害怕，她慌乱，她伸出枯手，瞪大了由清亮变得浑浊的双眼，加快了步伐往前跑去。
“阿钰，阿钰……阿钰！不要走啊！我是阿娘啊，不要留下阿娘一个人啊！……张哥哥，回来，张哥哥，您不记得了吗？我是秀玉啊……您不记得了吗？我是秀玉啊！”
“你们不要走啊，不要留我一个人啊！”
张夫人哑着嗓子，喊得撕心裂肺。她跑啊跑啊，可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阿钰和男人。她累了。
河泥又湿又软。当闪电又一次亮起的时候，她一头栽入河中，头重重磕在了石头上。
血染红了雨，河洗清了雨。
水流奔腾不息，一点儿不似她垂垂老矣的年华。
她脸上挂着笑，小小声呢喃道：
“张哥哥，您说好要对我好一辈子的，您说好要喜欢我的啊……我是秀玉，您不记得了吗？”
“……我是秀玉啊。”
她的眼角滑落最后一滴泪。她将那个自认为肮脏无比而恨了一辈子的名字反复念叨，想借此唤回故人与从前幸福的时光。朦胧中，她看见她的张哥哥，秀玉的张哥哥面上挂着温柔的笑，对她讲：
“秀玉，你也要爱我。”
“好，好，张哥哥，我爱你一辈子。”
她醒了，也疯了。
一辈子能有多长？
“阿娘，我阿爹呢？”
……
“你阿爹可不是坏蛋。阿爹从前啊，最喜欢阿娘了。”
清晨，雨已经停了。村中妇人抱着一篮子衣服走到河边，却在不远处瞧见河里一抹艳丽的紫，吓得连忙往村子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