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雪]刀魔（4-6）(6)

这么一个拔刀的动作看起来很普通，朴素，甚至比不上凡人界的刀客使出的刀法。然而见识过这把黑刀出鞘的人，包括死人与活人，包括傅红雪自己，都毫不怀疑，他拔刀之际，便是对手露出破绽、气力将竭之时；他的刀，也一定会实实在在砍到那处破绽。
大繁若简，这是傅红雪的“道”。
而他的先生，走的是另一种极致。
想到先生，傅红雪的心神有一瞬间松动，他也不强求自己掰回来，顺势挽了个刀花，反手一刀向虚空砍去，惊起娇红落英无数，附带一个穿黑绿衣服的人。
傅红雪依稀记得，先生带年幼的自己去朔洲游玩时，和眼前这人打过交道，似乎是叫叶开。他穿着的衣服很破，衣襟上的一个破洞里插了朵萎蔫的残菊，足蹬硝皮制的结实靴子，靴底也是破的。然而看他的神情，却好像个已打扮整齐的花花公子，在自己那身价值千金的紫罗袍上，簪着一朵最艳丽的红花。
这样的神情，傅红雪只在两种人脸上见过，做梦的傻子，以及摆谱的先生。
现在或许要加上第三种，日常的叶开。
傅红雪放下了刀，但没有入鞘。
叶开微笑着道：“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傅红雪心道你在问什么废话，冷冷呛回去：“你很闲吗？”
看来是过得很好。
叶开心里暗自点点头，似乎是觉得这么交谈颇有趣味，接着以问代答：“那你还打算回到原来的生活吗？”
傅红雪耿直地道：“我的生活不在这里，还应该在哪儿？”
叶开摸了摸衣服上别着的残菊，像是心底落下一块大石那样，释然地笑了笑：“说得没错，那本就不是你的生活。”
傅红雪想起了一件小事，那是先生一边给他扎头发，一边当玩笑讲出来的。先生说小雪啊，你知道先生靠什么成为鉴宝大师的吗？不是因为先生眼光有多毒辣，而是因为，真品都在先生手里，所以先生可以肯定，别人找到的全是假的。
这是先生的一个小秘密，只有小雪知道。
小雪要帮先生保密哦。
先生的浅色眸子如何温柔含笑，如何在朝阳映射下琥珀一般闪闪发光，傅红雪至今仍记得清楚，纤毫不差。
当然也包括先生讲的故事。
傅红雪沉默半晌，收刀还鞘，淡淡道：“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的生活？莫非那本该是你的？”
叶开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但语气听着很无奈：“傅红雪，很多话你其实用不着说出来。”
傅红雪明白，但那又如何，先生不会介意的，而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你要走了？”
“嗯。”叶开一个鹞子翻身跃到墙头，冲傅红雪摆摆手，“我该去过我的生活了。”
他身法卓绝，轻盈得恰似一片落叶，同他来时那般，没惊动无垢山庄的任何人畜。
傅红雪打扫干净院里被他震落的一地凤凰花，然后回屋打坐，接着想他的先生。
无垢山庄的每个院子都栽着凤凰木，至少一棵，落桂亭的那棵种在西南一隅，等傅红雪将枝头开着的花数过一遍，连城璧就回来了。
他看上去比离庄前瘦了一些，好在气色不差，左臂也活动如常，但手掌还裹着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