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瞑心(5)

老张依旧像个老教授一样吹着各种科学研究，讲着实验室的各种事情，我也像个说书人一样给他讲我的漫画，讲我遇到的有趣的人和事物，曾经困扰我们的虚假记忆如今已被坦然接受，成为了无数个打发时间的段子，我们就这样一天一天的“生活着”。
我们，似乎永远不会消散。
生前的记忆已经没什么好讲的了，我们开始通过清明节那些来往的人群了解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即使是意识体，我们依旧在了解着世界。
我们，度过了第三十个清明节。
老张和我依旧是难兄难弟地在公墓里度过时光，老张看起来一直比较正常。
但他在那个清明节后对我说：“关哲，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想结束。”
“我知道，永生是比死亡还要恐怖的孤寂，但等张铭的愿望完成后你也会消散的，现在咱们只需愉快地度过每一天。”
老张又说：“或许，张铭的意愿永远都实现不了了。而我连自杀都不行。”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继续跟老张一起看着公墓的一切。
老张越来越抑郁。
终于，张铭的遗愿还是实现了。
张铭的女儿在第四十个清明节前夕来了，在她被查出了癌症之后。
张晓青已经八十岁了，张铭埋头做研究，几乎没有照顾过她，没有出席过她从小到大的任何活动，没有感情，她甚至不想承认这个父亲，她没有参加张铭的葬礼。
但在生命的最后，她来了。
张铭死后她看到了他的日记，她知道了张铭初为人父的欣喜，对研究的痴迷，对照顾女儿的渴望，对上级要求的无奈；她开始理解他，然后读书，最终走上了和张铭相同的路。
张晓青在儿子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了张铭的墓前。
她说：“我继续了你的研究，我知道，你一定听得到……爸，我，很早就原谅你了。”
然后，那个中年人在墓前跪下，磕头。然后，两人走了。
然后，老张开始消散了。
他说：“尽管只是记忆，但我的心中一直都有愧疚，呵，关哲，我走了。”
我能明显地感受到老张的消散，就像飞散向空中的沙子一般。
我说：“等送走了你，我也该消散了。”
老张有些惊愕：“关哲的遗愿已经？”
我说：
“是的，我在三十多年前就想起了，一个只有我自己才能完成的遗愿。”
老张消散完了。
那么，该开始我的旅程了。
关哲的遗愿很奇怪，也很平凡，他只想像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
我在苏醒时吸收了所有的意识与潜意识，但没有马上想起所有东西，现在可以了。
我开始回忆关哲的一切，从出生开始的第一眼，到小学的快乐时光，到高考前的紧张，大学里的刻苦绘画，毕业后的漫画创作，直到在工作室里安详地死去。我回忆着一切地细节，没有任何遗漏，就像一个第一人称视角的观影人，我重新经历着关哲的一生，什么也做不了。
我感到了虚弱，我也开始消散了。
很奇特的感觉，感觉自己变得更加地涣散，似乎要充满整个公墓，然后又开始一点点地失去感知，没有痛苦，没有不舍，我默默地回忆着，回忆关哲的死亡，然后回忆我与老张的相遇，回忆我在公墓里看到的一切，我的感知越来越弱了，但依旧清醒，我继续回忆着，记忆从四十年前向现在飞奔，直到相遇：我回忆到了张铭消散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