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道淑女的短篇：折翼蝴蝶

（一）
清明。
母亲拎着一个黑色的大塑料袋，把我从午睡中唤醒。
实际上，我这个午觉睡得太长了，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阳光从我朝向西面的窗户里捅进来，把书桌上迷你艾菲尔铁塔的影子抹到了白色的墙上，还有书柜上的帆船，床尾的大熊玩偶，它们的影子和铁塔的影子在墙壁上重叠，拼出一个四不像的怪形。
我懒散地坐起，感觉吃中午饭是发生在一场遥远的过去。
这时我不饱也不饿，脑子里如同倒进了一杯墨水和一杯红墨水，混沌不堪。
我没有询问母亲发生了什么，只是起床，披上一件外套，到客厅里，把桌上的半瓶可乐一饮而尽，二氧化碳在我舌头上翻腾，气体冲上我的鼻腔，呛得咳嗽起来，流出眼泪。
顺势向后一倒，我瘫坐在沙发上，客厅里的日光把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灯照得发亮，然后把它影子拉长，又是一个怪影。
按照惯例，今天要去“送祖”，就是把清明那天请到家里的先祖们请回“冥界”，顺便给他们烧点路费，让他们今年冥界的生活有所保障。
我捧着一盘祭品，里面有茶酒，鸡肉，猪肉，米饭，一把香。
走出家外，一片萧条，几个人影被随意安放在街道上，汽车们安静地匍匐在道路两旁的停车位上。
母亲选定了一棵行道树，作为这次送别的仪式地。
她娴熟地放下祭品，点好蜡烛，燃起一个小火堆。
我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她打开了那个黑色塑料袋，里面是大量的白色信封包裹，包裹里密封着祈福表，纸钱，纸元宝。
母亲一边呼唤着包裹上写着的先人名字，一边把包裹投进火中。
中国人的神明在火中。
把书籍投入火中，书就变成了无；人死不能复生，也是无，于是把那些“黄白之物”投入火中，让它们也变成无，就能传递给逝者了，
神明不就是无吗？他们在火中闪烁片刻，就化为黑灰。逝者也是如此，在火焰中，生与死突然可以沟通了，等到火焰熄灭，如同挂断了电话，生者却不是空手而归，他们填上一块心的空缺，心满意足地走了。
母亲用一根树枝，挑拨着火焰，让它吃掉更多的纸，仿佛在逗弄一只小狗。
我回过神来，拿起了手机。
一个好友发来消息，配了一张图片，是冥王星的照片。
“你说人死了是不是就到这颗冥王星上去了。”
我苦笑，回复她“冥王星只是个名字，如果哪天大家临时起意，也可以把地球叫冥王星。而且冥王星近日点都离地球40多亿公里，清明节往返一次只怕困难。”
朋友发了个擦汗的表情，说“和你真是没法聊天，你的世界就没有一点点浪漫气息吗？”
我装模作样地发了个滑稽的表情，然后告诉她：“冥王星太小了，那么多人全上去怎么挤得下，我看，不如到木星上去，离家近，地方宽敞。”
她发了个捂嘴笑，说：“木星好丑啊，还是土星好，那个光环多漂亮啊！”
我没有再回复她，开始帮着母亲打扰灰烬。
在灰堆旁我发现了一只蝴蝶，应该早就死了，半边翅膀已经被火燎掉了，正是一只折翼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