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短篇小说】《允诺》（2020年）(4)

“我们最后到了海边。
“海岸不高，矮矮的，在岩石上矗立有许多白房子。海风吹在白色的尖塔上，它轻抚我们的脸颊，洗涤了我们一路上的尘土。我们在海边的沙滩上燃起篝火，在夕阳的黄昏下起舞，就像十七岁那年他许诺会带我做的那样。我们一起笑，他拥抱我，亲吻我，我们冲进海浪，让浪花穿过空气拍打我们的脚尖。
“我们后来在那里定居啦，他买了白房子，又建造了一座海边的木房子，不过是自己用手造的。他不是个建筑师，所以歪歪扭扭的，一点儿都不像样，谁都能看出屋檐是歪的。”她又露出了那种笑容，“可是我喜欢，他的一切我都喜欢。歪的屋檐也很好，雨过之后不会有水滴弹在地上，溅起调皮的水花。
“不过我们住了这么多年，没有雨。天空一直是湛蓝的，清澈得像刚认识他时他看我的眼睛一样，似乎透过那天空就能看到点点繁星连绵成的蜷曲的星河。每天我们都以拥抱开始，在平静里度过，又以他的吻结束。
“那样子过了很多年，很多年。后来他走了。
“那是一个今天这样的黄昏。告诉我他走了的东西，是一张便条，用铅笔写了地址，他的字迹很多年来我看了无数遍了，一直是那样。我明白他是要我写信给他。我想去追他的，可是他允诺过我，日后将要和我每次都会在海边见面。我就留下了，我知道他会回来的。
“有一天我把纸条打湿了，铅笔的字迹就模糊了。”
“那可糟糕！”我说。
“不要紧，我早就背了很多遍那个地址了，只不过那是他留下的手迹，我有些不舍得而已。
“后来我去信给他，起初是一天一封，后来是两天一封，再后来是一周一封。但是没有回信，也不可能有回信，因为海边的房子，没有地址。
“慢慢地，我不再频繁地写了，只是偶尔遇到了快乐的事情会写，比如海风比昨天清爽，比如我喂了一只猫。对了，我们还养猫，白色的小猫。这是他给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不过它后来逐渐变老了，有一天自己离开了我们的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她似乎有点忧伤。
“不过没事的，我知道它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走后，没有什么东西陪着我了。我每天只是看海，看海，日出和日落铺在无垠的蓝色里，像调色盘上的小方格。”
“调色盘？”我问。
“那是我们那时作画的工具之一。”
“哦。”我貌似忘了。
“海也很孤单啊，一天一天重复唱着歌曲，那是海鸟的歌，是鱼人的歌，是鲸在悲欢中的歌，咿呀咿呀。我就那样陪着海，海也陪着我。光芒从我的长发里溜走，我不在意。
“我只是在等那个陪我一起在海边看日落的人。
“上次寄信是三年以前了，我记得我给他写的是一首长诗，还有一串随信附上的贝壳链，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把这个当做独属于我们的纪念了。”
“这么久以来，他的地址可能会变的。您想过吗？”
“有，但不会的。”老太太轻轻地说，“他给了我那个地址，不会错的。不是他给的，我不会轻易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