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7
我从更衣间里走出来,脚下的黑漆中跟皮鞋在木纹地板上踩出清脆的声音。
洋装,披肩,和不知道在黄昏时能做什么用的阳伞。
“形式主义。”
他靠在沙发上,拿起刚泡好的咖啡慢慢品尝着。
琢磨不透他的表情,
小店里暖黄的灯光打在脸上,一片阴晴不定。
“斗篷就挺不错的,我觉得。”
我抬了抬肩上层层叠叠的蕾丝与荷叶边,最起码分量在这儿。
从质量上看这倒是没耍我。
您没有猜错,我居然从那个医院里出来了,不过,我已经不太想把它称作“囚笼”了,和原来的世界相比,那个野百合缀满山坡的地方更像是一个梦中的伊甸园。
遇到了不寻常的人,见到了不寻常的事,有时居然破天荒地期待着,这种日子会持续下去。
您不能称之为对那人的不舍依恋什么的,我没那感情,也不敢有那种感情。
像孤身潜入池底的鱼,藏在被人铺置好的水草之中,机械地吐着泡泡。
这里是一家街角的洋装店,在已经落下的夜色中静静盛放在小镇的一角。
不得不说,和他很像,不知为何,直觉而已。
也许正如他所说,我们见过吧。
也许是在霓虹灯渲染的城市街道,流水般穿梭的人群某处,刚刚停止的夏雨,留下的水迹映照出角落里的样子。
孤独地,寂寞地,倚着墙看着夜色。
收起打开的阳伞,我竟感到一丝悲伤,从心底慢慢泛上来,以你最无法抑制的方式,占据整个大脑,整个身体,以致意识。
“要走了吗?”
他放下瓷杯问道。
很奇怪,一般这时候,不应该问的是:“准备好了吗”?
迟疑之间,戴着蕾丝手套的右手被人捉住,牵引着我走向店中最显眼的一处——一座上了年代的金属雕花落地镜。
从风格上看,应该是几个世纪前西欧的产物。
这样的小镇,他的世界里,会有另一个世界的古董吗?
对啊,这里本身就是奇怪的存在,奇怪的事情发生,也不是奇怪的事情。
花纹壁纸墙上形态各异的十几个挂钟齐齐指向一个时刻,钟摆摇晃的角度都如出一辙,独有着时间刻下的锈迹,在齿轮缝隙中缓缓生长着,像藤蔓般缠绕上秒针的针尖。
竟不合时宜地想着:
他,究竟有多少岁了?
像神这样藐视时间的存在,可能连度过的岁月也不会停下去细细地数,
相比之下,我们如同蜉蝣,在他的生命中,不过是一日的记忆。
时间,真的是我们无法触及的存在,无法衡量的存在,也是,最难以抵抗的存在。
人间的流动,光影斑驳中,我便会逝去吧。
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灵魂,又到底向着何处而飘荡?
是春日散开的杏花,还是秋季飘零的梧桐叶?
我还是希望,要是生命用尽之后,能遇上这样的死神吧。
这样也不错。
想到这里,轻笑出了声,引起了那人不可思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