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灯 Part 1 药到病除(3)
只有周日的下午,我才能走出这栋大房子,通常情况下。
我很喜欢在浴缸里泡澡,点上几个香薰蜡烛,在浴缸里放满热水,脱下衣服,轻轻地躺进浴缸里,让水漫过全身,再一滑,头也滑入水中,合上眼,四周一片黑暗,没有水声,我感觉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全身都出奇的温暖。这种感觉跟在被子里窝着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在被子里会感觉到被子的重量。在浴缸里,只有你自己。
每天的早上,中午,下午,我妈妈都会端着一个小桌板推门走进我的房间里,小桌板上总是放着妈妈的药箱和我的饭菜“药到病除哦。”我吃饭的时候,妈妈会把药箱打开,将放在药箱里正中央的玻璃瓶拿出来,放在小桌板的左上角,然后再从药箱里拿出那把银汤匙。银汤匙永远是干净的,在灯光下,汤匙上还会浮现一点白光,忽闪,忽闪。妈妈会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着我吃完饭,然后她会拧开玻璃瓶的木塞,一只手拿着汤匙,一只手拿着玻璃瓶,稳稳地把装在玻璃瓶中的淡褐色药水倒在汤匙里,让我张开嘴,然后再不偏不斜地将汤匙送进我的嘴中。妈妈脸上会浮现出笑容。药很苦,我想世界上没有别的东西比这个更苦了。
每次吃一汤匙就够了。吃完之后我妈妈会让我在床上睡一会儿,妈妈会守在我的床边,温柔地看着正在睡觉的我。妈妈会拿毛巾帮我擦掉我身上的冷汗,妈妈会在我做噩梦的时候为我唱摇篮曲,妈妈会在我呕吐的时候用盆子接住呕吐物。
起初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吃药。有一次,我趴在床边,双手艰难地扶着床沿,头伸出床外,往地上的铁盆里呕吐,一股又一股黏腻的呕吐物从喉腔滑出,我不仅把午饭吐出来了,还有一些偏黄绿色的液体,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妈妈轻轻地用手拍着我的背。待我呕吐完,她伸手用一张粉色的毛巾帮我擦了擦嘴,然后她伏下身拿走铁盆,转身走出房间。我将头枕在软床垫上,看着窗外,夕阳已经快消失在天边上,那抹血色愈发得红艳,原本雪白色的墙纸和木地板已悄然附上一层黑色,黑中闪着星星点点的红。我的喉咙还在着火,脑袋里在轰鸣,疼得像是被烧红的铁棍从里面向外戳。
我听到妈妈上楼梯的声音,一级,一级,一级。走廊……一步,一步,一步。
妈妈推开我的房间门,脸上虽明晃晃地挂着担心的神情,但其中还飘过一丝欣喜,满足的欣喜。妈妈走到床边,坐下,坐在窗户前。如血的残阳悄悄爬上她的背后。我歪过头去,看着妈妈的脸,妈妈的脸上挂着微笑,甜美的微笑,她的身体挡住了窗口倾泻下的所有阳光,她脸上那抹笑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妈妈……我为什么……要……吃药啊?吃了药……为什么比……没吃……还难受。”妈妈脸上仍挂着笑容,她伸出手,帮我理了理额头上的碎发,温柔地,缓慢地。妈妈张开嘴唇,声音像太妃糖一样温和,甜蜜。“那些药在与你身体里的病毒,细菌,坏东西战斗呢。你想想,你身体里面在发生一场小战争,你怎么可能会舒服呢?”我的脑海中浮现出弥漫着硝烟的战场,上没有天,下没有地,上下只有一片血一样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