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阿满（三）

阿满还是睁着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铁栏外，只是外面那一双淬了毒的小眼睛没了，消失在一个久旱而下雨的天里，李阿爷带着他特有的阴沉，走进细雨朦胧的天边。此后所有阴沉的天，都像是李阿爷站在天际，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原本就盯着的阿满。
近来西北的天总是阴沉沉的，原本空旷寂寞无云的天到处飘荡着黑压压的雨云，一层一层的堆积却没有落下一滴雨。阿满院子里浅水的井口乌黑，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一个黑得透亮的无底洞。
随黑夜到来不仅是被黑云遮住的月，还有最近总是在夜归来的强子。而在李阿爷走了之后，强子几乎每天晚上都在阿满的窑洞里睡觉，似乎是在害怕阿满也像李阿爷一样，在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里离他而去。在这个家里，就只剩下他和阿满两个人了。
“阿满，现在就剩你和我相依为命了，你不要再想着离开我了好不好？阿满……”强子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趴在阿满身上，汲取着冰冷夜晚里最亲近的温暖。
阿满黑黝黝的大眼睛倒映着窗外的被遮住的月亮，灰蒙蒙的光照进满地衣裳拥挤的窑洞里。在她脸前摇晃的强子像极了江南夏季夜晚里嗡嗡叫的蚊子，不仅刺入人的皮肤，还恶毒的偷走人的血液。
在强子的摆弄下，阿满眼球里的血丝从眼眶里溢了出来，流遍全身，在阿满的嘴角、后背、手臂……残留下血的印记。
在灰暗的房间里，阿满的心里流出了血泪，一滴一滴，落在强子粗糙的手上。就像疯狗遇上警棍一样，突然变成了拿着警棍驱赶咬住阿满的那只疯狗的人。强子看着直挺挺地躺在炕上的阿满，因长期不见阳光而惨白的皮肤在夜里发出萤火虫一样微弱的光芒，如同此刻阿满奄奄一息的灵魂。
“阿满，阿满！阿满…..”强子抱着阿满，强劲有力的手臂一时不知道在哪里放手。除了脸，好像没有一处是完好无损的。
“你知道江南吗？”阿满的声音一顿一顿的，像极了桌上忽闪忽闪的煤油灯，微弱无力，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最小的风吹灭。
“阿满，你是西北土生土长的女人，而我是你最爱的人，我们两个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强子深情地望着阿满，粗糙的双手终于有了一点江南人的温柔，轻轻地抚摸着阿满的背，安抚着阿满躁动不安的心，给他的答案增加令人安心的力量。
“十年了，你放过我吧，也放过你自己。”阿满的眼神穿透强子的脑袋，扒开云雾，看见了被黑云遮住的月亮。
“阿满，你也想离开我吗？”强子睁着两只小小的眼睛，眼底深处被掩埋的点点恨意逐渐显露出来。那双原本充满爱意地小眼，瞬间变成露出獠牙的狼，在黑夜里发出饥饿的绿光。
一张苍老的脸突然出现在阿满眼前，与强子的脸一点一点的重合，连笑得弧度都丝毫不差。
阿满这是才感觉到真正的绝望，强子阴冷似蛇的目光扼住阿满的脖子，可以呼出的空气越来越少，眼底的光芒却越来越亮，桌上的煤油灯在风吹下燃得越发热烈。
阿满一直知道，她从来不属于西北。在得知无法逃离这个窑洞时，她的灵魂也从未安定下来。她的灵魂一直飘落在窗外，而她也一直在寻找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