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阿月（上）：月落三时

我出生于名门世家，但我喜好戏曲，因是侧室的后代，再加上是女子，我并没有追求理想的权利。那时伶人不是个被人尊重的职业，在早早地被安排婚姻和放弃现在的生活之间，我选择了后者。于是我开始流浪，我并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在两年之间，我走过春夏秋冬，看了很多的山水，也曾寄宿在那些不知名的人家。日子虽然清苦，但每当太阳初升，我能够站在天地之间不受拘束地吟唱那些词句的时候，似乎一切都还值得。
终于，我用完了随身带的所有盘缠，因饥饿在行路途中昏倒。等我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略显破旧的房间中，疲乏也消散了许多。清晨的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同时落在我窗边的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他唱着我没有听过的唱词，可是曲调很美。我推开门走出去，他看见了我，有些羞涩地向我介绍。原来他是个戏剧家，但因为当时世人都偏好那些纸醉金迷描写富贵生活的唱词，没有戏班愿意收他，自然词曲也没有人听。
似乎是天注定一般的，这个男人救了我，从此也改变了我的生活。虽然要继续流浪的生活，但不再与以前一样了。我和他在村庄里，在城中，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我们便会搭一个简陋的台子，他以笛为奏，我表演他写的那些曲词。从一开始的无人驻足，到后来有人鼓掌叫好，我们经历了一段风餐露宿但依然快乐的日子。有一天，一个大戏班找到了我们，邀请我们入驻。我们的人生也是从这里改变的，悲欢离合，也就此成为了一段有结局的故事。
我逐渐成为了城里的名角，而他也因着出众的才华受到了很多人的追捧。《月落三时》是他专门为我写的，也是当时最受喜爱的一部戏剧，讲的是我们自己的故事。如果说人可以自己选择命运的话，我希望我能够永远地活在这部戏剧里，永远都是那个陪在他身边，自由歌唱的人。
有一年冬天，我得了风寒，病情逐渐加重，最后高烧不退竟昏迷了数天。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再也无法上台意味着不可能给戏班带来利益，班主给我结清了工钱，让我离开戏班。而他，却在我离开的时候沉默了，他选择的是留在戏班，为其他人创造戏剧。那时的他已然沉浸在成就带来的名气和财富之中，怀抱着美人，夜夜笙歌。
好在之前出名时期积累了不少钱财，能够让我今后的日子不至于贫苦。我离开了那座城，搬去了偏远的镇子生活。许多年过去了，不再有人记得我，而他创作的那些词曲，还依然在传颂。只是那首《月落三时》，似乎随着我的跌落从人间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人唱过。
有一年的春天，因为房子周边的布料店关门了，我不得不去镇子的另一头买布料做新衣服。就在我走过通往布料店的一条巷子时，从旁边的围墙内传来了唱戏的声音，而那熟悉的曲调，正是《月落三时》。我循着声音，找到了一个戏院的门。台上站着一位年轻的男子，他看见我，似乎有一些惊讶。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所以露天的戏院里没有听客，可是我决定坐下来，听他唱完今天的场。他的姿态，他的眼神，都让我想起多年前那个随我一起流浪的男人。走时，我付了一整场的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