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4)
开学日渐近。夏末,我登上了前往外地的火车。
异乡求学,对故地几多牵念,却在仅几日后被告知奶奶又住院了,我连连追问,父亲缄默不语。我忧心情况恐怕不够乐观。
奶奶住院半年,老家的钉子户当不住了。拆迁办步步紧逼,爷爷原先还硬气得很,当兵时的牛脾气上来了在拆迁办的场地一坐就是一天,可是昂贵的住院及治疗费用不容忽视,病情恶化之下爷爷不得不低下他梗了一辈子的头,再对相关法律条例有所质疑也只能在拆迁协议上签下名字。
老家要拆了。我听着父亲电话里的声音,反复确认,不敢置信。
古旧的二层小楼,高大的青翠乔木,春天会开出甜蜜的素白花朵的槐树,种类繁多的果树,缠绕延伸的葡萄藤蔓,两眼小巧可爱的池塘……从此之后,就只能存在于我午夜梦回,几度追忆中了吗?
院里还有两口深井,炎炎夏日爷爷汲出清凉井水为我们冰镇西瓜;家里还有两只土狗,没了小院它们又向哪里撒欢去呢;楼顶还养了一群白鸽,浑浊的城市上空有这些自由的精灵半分容身之地吗?
“……鸽子?飞了,找不回来了。”父亲的语气说是不满,更似遗憾。
老家迁进回迁房前爷爷站在顶楼一声鸽哨,白鸽们纷纷扑棱翅膀,飞向远方。
然后它们再也没有回来。
爷爷说它们肯定是走丢了。也对,城市哪里都一样,迷失了方向的动物怎么回得了家?
奶奶一直在住院。病情从恶化到稳定,我的心也一直揪着,不敢稍放。
寒假过年回家,回迁房里空荡荡的,像老家的小院一样。奶奶出院了,原先丰腴的身体瘦成了骨头架子。吃完饭我陪着两位老人在阳台晒太阳,扶着奶奶在躺椅上睡好,我搬了小板凳在边上坐下。
午后阳光正好。奶奶的身体虚得很,索性就着姿势眯眼睡了,我和爷爷沉默相对,共同看着外面挨挨挤挤的楼宇。脚边趴着那两只带来的土狗,过分懒散,眼睛要睁不睁,耳朵耷拉着,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轻抖。
“没事干呢。”奶奶醒了。
爷爷说:“你干了一辈子了。”
“劳碌命呦。”
奶奶弯弯嘴角,不太习惯似的动了动身子。
她说:“我想养鸡呢。”
爷爷说:“嗯。”
奶奶说:“我想那些鸡了。”
爷爷说:“我也是。”
我也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