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3)

还有水果。家里有桃树梨树枣树柿子树，今年无人打理，春日一季繁花，秋天满地凋零。
“说是修了路就变成门面了……谁知道呢。”爷爷端着小酒杯抿了一口。
我在心里说，我还是比较喜欢不同时令的新鲜水果啊，门面房又结不出又大又甜的青枣儿来。
奶奶以前总是勤打理果蔬的。她贫苦出身，嫁进来后艰辛持家，硬是在那个谁都困难的年代里将她的三个儿女拉扯大。爷爷那时远在外地当兵根本照顾不到家里，奶奶每天上工后还去做各种可能的工作补贴家用，辛苦了一辈子，到老了仍不愿清闲下来。
她将那些绿色植物打理得很好，小一辈回到老家吃的全是奶奶亲手种出的天然菜蔬水果。
下午我再次来到医院看望奶奶。老人正靠在床头同父亲说着话，见我近前便拍拍床沿招呼我坐下。我应了声，倚在她身边轻声述说家里的变化，奶奶入神地听着，时不时地回上一句。
“……不能喂鸡了，”她忽然说，“这可怎么办呢？诶那位大姐——”
奶奶倾住上身喊了一声，指着她对面那位病友手里预备倒掉的满满一盒饭。“——可别浪费啊，给我带回家喂**大姐！”
那位老太太欣然应允。奶奶喜滋滋地拎着那一兜子剩饭，眉角染上喜色，“太好了……他肯定不知道喂的，这几天总担心这事……”
说的是爷爷。她示意父亲接住兜子，命令道：“记得带回去喂鸡啊。”父亲当然是点头。我心里都有些嫉妒那些鸡了，奶奶这么惦记呢。
第二天再去，病房里欢声一片，我进门时甚至怔了一下。
原来是奶奶向她的病友说起了我，用一种非常夸耀的语气。“快过来，”她大声招呼，“我孙女，学习不错的，今年一本，哎呀要去外地上大学呢……”
我站在她身边微笑致意不说话，不谦虚不客套。能让老人家高兴一下，有一种骄傲的资本总是好的。
说到外地，奶奶的情绪慢慢地低落下来。话题结束后她对我招招手，我贴着她坐下来，觉得大概是有些话要对我说。
“……上了大学要好好学习知道吗，别谈恋爱，也别找外地的，家里帮不到你了……”
我不住点头。奶奶的口音透着满满的乡土气息，却温柔又严肃，声声叮嘱，句句入心。她的手轻轻拍着我放在她腿上的手背，多年劳作带来的是不可修复的痕迹，皮肤黑黄，满是松松的褶皱。
力道轻柔，语气包容。我望向她认真听着，到了末尾却忽然间不可抑止地眼眶一热。
“记得……想家了就打电话。”
“——嗯。我知道。”
出了医院，抬眼就是郁葱的行道树以及远比树高的楼宇广厦。到外地去，无非就是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复制的城市去。
四年，我将远离生我养我的那片乡村。
再回来时，也许我将永远失去。
最后一只鸡
家里开始大范围地杀鸡了。开学前十天，小院里最后一只母鸡被大伯母拿网兜捕获，空荡荡的小院变成了大院。
奶奶两天前刚出院，成日在老家主卧那张旧床上躺着。没有人喂食那些鸡，爷爷当了半辈子的兵，哪会知道如何操作，与其让鸡们可怜巴巴地在空无一物的后院里觅食，不如直接全部处理，免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