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焉识与婉喻重涂一卷人生(3)
时间以不被人们发觉的狡猾走到了一九六六年。焉识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他已不再是那个穿着西装去喝咖啡的公子哥,因为金钱不太富裕。年轻的焉识一定对几十年后自己物质财富上的窘迫准备不足。但此刻的焉识不为自己在乎这些,他真正在乎的是,他想挽着婉喻的手一起走进咖啡馆。他们共同生活的这许多年里,婉喻阅读了许多他热爱的书籍,她慢慢地理解许多他为之疯狂为之陶醉,或者说他称之为至爱的书、文章、人物和思想。当然,这些学习和交流主要发生在婉喻培养孩子们之外的空闲时间,她的心思都在孩子们身上。孩子们早已长大。他们都有了自己的世界和生活。婉喻已做了很多年的教师工作。但她看孩子们依然是小孩子般。她现在有更多的闲暇陪他,或者是阅读书籍。我想我获得了幸福,焉识默默地对自己说。
不久之后,焉识得知,自己成了“右派”。后来焉识想,如果世界真得能简单地划分为左右,那降低难度的选择依然会带来一半可怕的危险。危险的可怕程度恰好等同于划分的简易程度,甚至再多一些。焉识在得知自己新身份之后不久,就被关了起来。好在,没有很多人侮辱他。不过也有些看上去激动鲁莽的年轻人会打他,以及,羞辱他。焉识默默地忍了下来。他的脑子里想起了婉喻,想起了孩子们,以及,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的,想起了恩娘。恩娘的话和这些年她告诉他的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下去的道理劈进他脑子里。接着这些话从大脑沿着神经钻进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焉识一动不动,任由别人侮辱一会儿,在他判断出侮辱产生的伤害不算太重之后。或者,如果侮辱严重起来,他会护住自己的胸前和腹部,保护自己的内脏不被击打到。过了一段时间,人们把他放了出来。
之后的大概十年时间里,焉识和婉喻相依为命。他遭遇的一次次浪潮让他被迫地晃动起来,晃动产生了偶尔的头晕,他为此有些忧愁。在他想明白人们的思想可以被简单地控制和影响之后,他对生活周遭的变化产生了深刻的认识和判断。恩娘在这几年中的一天离开了人间。焉识和婉喻心里痛极了。他们哭了许多次,哭了很久。焉识在这些年里想起了那个年轻的自己,他不知为了心中的什么,流过多次羞愧的泪水。之后他会想起很多永远离开的人,恩娘,别的亲人,他的一些朋友。他们都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还在。看看身边,还有婉喻,和她坚定的爱他的眼神。婉喻的眼神,在这几年里变得异常坚定了。焉识烧了自己心爱的书,好在他有照相机记忆力,那些他热爱的小说的精彩部分,长久地存留在他的脑中,等待他随时调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