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是座生物钟,唤醒中国人从全宇宙回家 | 科幻春晚(3)
从童年起我便熟悉这种光芒。在东北的寒夜里,它比月亮更让人安心。当你在晚归途中穿过田间小径,两边只有黑漆漆的旷野,不凑巧又碰上了坏天气,唯一能指引道路的就只剩下那些被探照灯照耀着的高大井塔。它们像竖立在地平线上的路标,风雪越大,它们越明亮,就算认不出方向,只要朝着它们走,便一定能找到房屋、暖气、电话、装满开水的老式热水瓶,以及为你指路的人。
过去八年里,我无数次沿着这样的灯光飞往68号井。但我今天不会去检修它。以后再也不会了。
68号井下方挂着许多垂入海王星大气深处的甲烷采集管,其长度从数百至数千千米不等,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最长的一根放在地球上能把乌鲁木齐和上海连起来。我们继承了地球上石油工业的习惯,称它们为“钻杆”。我驾船从平台下的钢铁森林间穿过,千百条钻杆在我周围有节奏地缓慢起伏,就像地球上古老的抽油机——我家乡的人们管它们叫“磕头机”。抽油机都是毫无美感的铁坨子,不合时宜地矗立在绿油油的草地、树林、稻田和芦苇荡里,强行把一切自然风光都打上人类工业深刻而丑陋的印记。它们笨重的前端上下做着往复运动,永无休止,像用额头反复撞击地面的巨人。我小时候站在原野上一眼望去,常常觉得自己像个皇帝,从眼前到天边跪满了不停磕头的抽油机,那场面滑稽中还带着一种古怪的庄重感。
但据我父亲不久前告诉我的消息,随着天涯油田蓬勃发展,海王星已经能供应太阳系内所有人类居住地的石油需求,地球上的石油行业正在死亡,最后一口油井即将关闭,他也将随之退休。
某种角度上讲,是我的工作淘汰了我父亲的工作。这令我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离开68号井后,我又飞了很远的一段路程,终于隐约看到河狸号庞大的身躯。老鼠定期将矿船停泊在海王星大气层内,以风暴为掩护,接偷渡客上船——这样的营生他已经干了许多年。
我花了一大笔钱才买到躺进这老旧、狭窄的冬眠舱的资格。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我摸索着摁亮舱内照明灯,从怀里掏出一张仔细折好的地图。这是我随身携带的唯一行李,老鼠从不允许偷渡客大包小裹地上船。
海王星到地球的距离将近四十五亿公里,这个天文数字远远超出人的直观认知能力,因此我只能用这种办法大概估计自己离家还有多远:把太阳放在天安门广场上,将各大行星的轨道半径按比例缩小,那么水星、金星、地球和火星都在北京和石家庄之间,木星在郑州,土星在长沙,天王星在南海中央,海王星则在印度尼西亚。
我从衣袋里找到一根短短的铅笔,在赤道上的群岛下方画了个圈——这就是我的出发点。
我头顶液氦管道跳动的频率加快了,随着冬眠系统启动,久违的困倦感从脚底渐渐升起,它如有实质,像液体一样漫过我的膝盖、腰际和胸口。睡眠很快就淹没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