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是座生物钟,唤醒中国人从全宇宙回家 | 科幻春晚(2)
这里是太阳系最大的油田。
石油行业听起来陈旧而落伍,与这个锐意进取的时代格格不入。像每一个敏感的父亲那样,我很在意儿子对我的工作的看法。离开地球前,我鼓起勇气问了儿子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却令我十分意外:“爸爸,您很像先驱,像我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这是个很高的评价,我为此开心了很久。
先驱是一批伟大的开拓者,他们的时代被称为先驱世纪。在那充满光荣与梦想的一百年里,先驱们向深空狂飙突进,足迹远达海王星。他们留下了许多遗产,天涯空间站就是其中之一。
从某种意义上说,天涯站与我的故乡很相似。我的父辈不曾深入星空,但在我看来,他们跟先驱一样伟大。过去曾有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那时为了开采石油,父辈们令一整座城市从辽河口荒凉的芦苇荡里拔地而起。
天涯站也是个石油城市,除了漂浮在海王星轨道上这一点以外,它和那座东北小城并无不同。刚到这里时,我发现自己像多年前的父辈们一样,面对着一片辽阔、遥远到难以想象的新天地。
自先驱世纪以来,各大空间殖民地的计时方法都以地球为基准,以照亮地球上国际日界变更线的那缕曙光抵达殖民地的时刻算作一天起点。于是太阳系内也出现了不同的时区,火星时区比地球慢14分钟,木星时区比地球慢40分钟,最远的海王星时区则比地球慢4个小时。
与人类天文台规定的时差不同,这是由最基本的自然法则之一——光速规定的时间延迟。起初,我偶尔还会想想地球上的父亲和儿子此刻在做什么,但后来我发现,在深空中谈论“此刻”没有意义。关于地球的一切信息永远来自四个小时之前,有句话说得好,光锥之内就是命运,地球上的“此刻”在我的命运之外。
这大概是人间最遥远的距离了。
我事先算了算,要赶得及再见儿子一面,必须在这个冬天结束前上路——我说的是地球上的冬天。海王星没有气候变化,这颗乏味的巨行星永远被寒冷和黑暗笼罩,但地球此刻刚刚完成了一次四季轮回,按古老的历法计算,又快过年了。
当初送我来的那艘飞船叫波塞冬号,它受雇于运营天涯油田的尼普顿公司,长年往返于海王星与地球之间。但我跟尼普顿公司签了十年的合同,从法律上讲,我两年后才可以坐波塞冬号回家,所以我必须想别的办法。
四小时前,我离开了天涯站,前往我负责维护的天涯油田68号井。
海王星宁静的外表只是伪装,它的大气层中充斥着氢氦气流构成的风暴。无论经历过多少次,坠入海王星的过程永远像第一次那样惊心动魄,洁白的维修船以自由落体的方式从天涯站掉下,就像一颗冰晶从星空落进寒冷的北冰洋。
你见过的最深、最美的蓝色是什么样子?天空?海水?矢车菊的花瓣?蓝闪蝶的翅膀?不,和海王星的大气层比起来,它们都黯然失色。在漫长的自由落体运动过程中,风暴的蔚蓝色调不断加深,那颜色起初很淡,随后便迅速变得粘稠、凝重,像画家使用的油画颜料,维修船则仿佛油画干透前不幸落在画布上的飞虫,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被这蓝颜料的泥沼永远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