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

平州岛长和国之北，便是鸟海十山中的笹箕山所在。平日里总是雾云缥缈，林海滚涌，到底一番虚无失坠的景致，而今却残阳悬照，风过而天开，连山间的社阁亭台也远远可见了。
鸟海十山峰峦如聚。相传伊邪大神与其妻相化鹳鹊白鹤而飞，地点就在如今的长和鸟海。后伊邪神之女大御神又在这山间讨伐楔首牛鬼，执剑断了其犄角，方拯救东江于危难中。笹箕山位列鸟海十山之末，相较诸峰则略显平缓，波澜不惊，这或许也是荨菁居士取道此处的缘由。
丸山直郎的左臂还未痊愈，碎裂的骨头向下耸拉着，脚步微有趔趄，似是神智仍旧恍惚的样子。荨菁居士便拉了他的右手，扶着左肩缓步前行。冬色难尽，山间芒草相比寻常稀疏了许多，时有枯死的草茎被风吹起，堪堪擦过直郎的额面。这般惨淡光景，连着山间行人也悄无言语起来。
“左手还好么？”
“……怕是挽不回了。”
丸山直郎蜷在他一身披挂的具足中。他呵一口气，吐出的话却像是别有所指，幽幽透着冷意。
“筱川那边传令，说严查太一元盟的余党，尤以丸山、留目氏人为要。听闻江卢城母衣四走，大军已奔长和国来。”
“留目十河守怎样？”
“在幸配山阵前被讨取了。”
荨菁居士答。
前三日于幸配山麓的合战中，留目十河守利真亲率太一元盟军对阵筱川大军。开战前，十河守打出一之皇的亲赐御旗，欲壮我部声势，不料两军交锋正酣，圆海寺的僧兵领叛降大名斋藤言广自侧翼杀出，须臾间冲溃了盟军。筱川亲兵驱马来夺一之皇御旗，十河守再按捺不住，孑身折返赶往护之，行前大呼三声“奈何”，于是见殁。
“利真大人早有盘算，出阵前便将你托付与我。他说直郎行事，重性情而忘义理，免不得要生出些端倪来。丸山氏乃平州名门，不可就这么绝了，便教我战后即刻来寻你。果不其然，那时若是我不来救，你恐落难于幸配大山矣。”
举目而视，皆是难望尽头的山间野原。除凄然外，此间仍透有一丝温和之气，好似阴灰中腾起的昏黄炉火。直郎的眼底略略现出赤色，原来是下山的路到了。
总有稀落的神社散布于鸟海的苍茫群山之中，恰似星河残照。楠坂大社就在笹箕山腰处，位于下山前往入海口的通路上。十多排鸟居并列排于道中，这便是丸山直郎眼中的赤色。鸟居两旁寒绯婉转，款款而放，绮丽非常。
自古以来，东江便有俗语：“春夏之交观松月，深冬相别赏寒绯。”此二者虽同是樱花，然开放时令却有别与寻常类种。在惯素难觅花开的正月下旬，寒绯之素净反更惹长和国人欢喜。每每春寒未消，便有公卿华族子弟结伴而游，冒着冷风赶来楠坂大社赏樱。人们相携坐于社前长阶上，诗曲相合，整个笹箕山麓皆是一片盛景。
直郎二人自鸟居之下穿过。鸟居的两楔上用麻绳串了风铃，一左一右挂着。若在此对酒当歌，山风吹拂，铃声如潮，好不自在。
当下正是作仪赏樱的佳节，楠坂大社却杳无人烟，空落了一地樱瓣。驻足其间，直郎心中更是倦怠得厉害。他不忍再看这满树花簇，方扭头欲走，伤口兀自迸裂，顷刻流得满臂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