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迹】(7)

这次轮到女神无言了，【恶魔想要变成人】这种请求，千百年来她是第一次听说。她沉思了一会儿，取出画笔往壁画扔去，笔撞击在壁画上，三种染料立刻补上了画中男人身上的三处掉色。
画中的男人眨了眨眼睛，将剩下的种子全部撒进土里，然后平静地朝阿忒文恩斯这边看过来。
“柯罗诺斯。”女神呼唤道。
男人点了点头，他指向戌亥床，用充满磁性的男低音说：“你应该看一看她的记忆，女儿，然后自己做出决定。”
“是。”阿忒文恩斯深深鞠了一躬，男人从怀中又捧出一掌的种子，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将几颗种子拈起，接着复归原位，回到了壁画上。
女神一手搭着戌亥床的肩膀，一手抚在她的头顶，三头犬茫然地等待着，突然，几块巨大的记忆图画出现在脑海中，紧接着它们碎裂开来，化为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碎片，少女头疼欲裂，在巨大的痛苦中兽耳冲破表皮高高立起，野性的毛发从她身上每一个部位疯狂长出，犹如茂密的丛林。一左一右两个脑袋也冒了出来，终于苏醒的左脑袋此时浑浑噩噩，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记忆碎片如同湍急的河流飞速淌过，过去痛苦的回忆本深深扎在根处，现在却被拔了出来，它们在脑子里七上八下，把精神世界搞成乱七八糟的房间，每一个抽屉里的信件都蹦了出来，自作主张地揭开封胶，强迫她把艰难度过的过往再次经历一遍。戌亥床痛苦得留下泪水，但她的心却丝毫不乱，依然坚定，她愿意忍受那些痛苦，时至今日也不曾后悔过。
女神松开手，长吁了一口气，“我看到了，”她说：“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我会实现它。”
“那真是谢谢了。”左脑袋突然发话，只是声音有气无力的。
阿忒文恩斯灿然一笑，在挥动画笔之前，她问：“你能不能满足我一件事？”
“什么事？”戌亥床问。
“你，”女神有点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叫我一声‘妈妈’？”
未曾体会过的温暖包围了戌亥床，画笔跳着欢愉的舞蹈，七种色彩在女神的周身环绕，明媚的光撒了下来，戌亥床看见屋顶消失了，天空降下了鲜艳的雨滴，落在她的头顶上，肩膀上，胸口上，她脱下大衣，伸出双手，欣然迎接雨水的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挂起了彩虹，戌亥床坐在一滩洒满光的地板上，阿忒文恩斯已经消失了。她抚摸着自己精致的裙子，结实的高筒布鞋，耳边回荡着女神的话：
“现在，你已经是人类了。”
左脑袋不满地嚷道：“喂，爷怎么会形成这副模样了？”它和右脑袋被女神变成了耳坠，分别系在戌亥床的两只耳朵上。右脑袋说着安抚它的话，左脑袋大发牢骚停不下来，戌亥床对这一切都充耳不闻，她感受着全新的身体，掩饰不住的喜悦令她露出微笑，长久以来的阴影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我已经是人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