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人

我常羡慕天上的飞鸟，凭一对翅膀在彩云间翱翔。不甘命运的人靠一双腿走遍天南地北。我虽羡慕甚至嫉妒他们，但渐渐的，我看到，机灵的鸟儿再飞也越不过蓝天，曾经勇敢的人始终是在地面。
姥姥在世的时候，母亲常带我回娘家。野子大我两岁，是我哥哥。舅舅嗜酒，哪次喝多了动不动就对野子拳脚相加。母亲总是边劝舅舅边把野子打发到我身旁。大门口，我悄悄问他：舅舅为什么打你？他没好气的说：我是他捡来的！我心想母亲说我也是捡来的，可父亲一次没打过我。便同情的对他说：舅舅真是个大坏蛋。
野子有一套很酷的蝎子灯，晚上和他去抓蝎子，无不是满载而归。他还告诉我，不能捉小的，大个卖相好，小不丁要等长肥了再捉。我暗自佩服他学识渊博。他养在瓮里的蝎子爬的密密麻麻，我好奇的问他：逮这么多养着干嘛？
他说：卖钱。
我又问：卖的钱怎么花？
他说：换个好灯。
我说：然后呢？
他说：捉更多蝎子。
我问他：旧的可以送我吗？
他说：当然。
为此，我在姥姥家住了好长时间。几乎每晚都跟在他身后，去老房子翻墙越瓦，去村西恐怖的鬼屋找刺激。终于等到卖蝎子那天，送走收蝎人，我高兴的对他说：太好了，有钱了，你可以买更好的灯了。
他显得并不高兴：买不成，钱被我爸拿走了。
我有点不知所措：舅舅是替你存起来，怕丢。
他哼了一声：才不是，他抢走我的钱就是去买酒喝！
我无言以对。
那阵子，我和他一样沮丧。舅舅始终没有给他买新的，而我一直渴望的那具相传能照出人骨架的蝎子灯也随着时间的走远报废在角落。
野子说话干脆，做事也利索，唯一不讨人好的是不听话。为了表明他对他眼中我残暴的舅舅的反抗，他一次次逃学上网吧。舅舅气急败坏，称要卸他条腿。他害怕的一路跑到我家躲了两三天，母亲好容易劝服了舅舅送他回去。临走前，他又偷偷告诉我说他迟早会逃出舅舅的魔爪。我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若舅舅果真有魔爪，祝愿他早日逃脱吧。
往后少有见面，慢慢长大，留在脑海的仅剩零零点点。十三岁那年暑假，给过世的姥姥烧纸。舅舅的脾气依然没变，只是脸色更为沧桑，说话也带点结巴了。野子长高了不少，膀子特有劲，一见我来便迫不及待的拉我到街头的驼背老槐树上攀谈起来
从他口中得知，舅舅想让他去外地打工，跟舅舅拜把子兄弟一块。
我不解：不上学了么？
他嗯了一声。
我说：为什么？
他哼了一声说道：他嫌上学花他的酒钱。
很明显，他口中的他是舅舅。
不过我马上就自由喽。他跳到树上，双手做出大大的胜利的姿势。从他的方向望去，旧砖窑的烟囱插在地上，如同死去的巨人的手指，托起天际的朝阳。我迫不及待抓起一把叶子，撒向心潮澎湃的野子，为这伟大的宣誓做点裱饰。时间可能会让颜料褪色，我的记忆在那一刻永远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