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当我路过人海的时候，我就明白，不是我在穿行着千万人，而是千万人穿行着我。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听着包括我在内的人群熙熙攘攘。
我喜欢坐在村口的大榆树下，听往来的声音络绎不绝。时间久了，我竟分不清这种种声音来自何处。
我依稀能够听到，那条河流是从西北方向流来的，流速不紧不慢，我还知道，这条河流自罗霄山而来，经过一路蜿蜒小山的洗涤，她一定是最清澈无暇的。没有人愿意把她的故事写下讲给人听，也没有人愿意把她写成诗或者歌谣，在田地里插秧空闲时传唱。即使是在农忙或渔猎结束，人们也是喜欢泡一碗热茶，相约坐在槐树下，比较着各自家的收成。虽然那条河对于人们的印象就如炊烟般淡散，但依然在恬静的岁月里不紧不慢地赶着自己的路。
至于我，在人们的印象里就如这条河流一般，只知道她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停下脚步，细细观察属于她的自然之美。他们总说我是大雁孵出来给老和尚做陪伴的，是佛祖派我来延续香火的。但在这丘陵横布，蜿蜒小山成片，山水熙攘的地方，真正信仰佛教的却没有几个，每年只有春节零星几个务工返乡探亲的中年人来参拜，才不至于让绵延千年的香火到了这一段熄灭。
方圆十里只有这一座庙，庙中只有老和尚一个人修行。满山雾霭弥漫，晨露初凝，虽然香客不多，但老和尚还是会每天穿上袈裟在大雄宝殿里做早课，撮香就熏炉中焚烧，敲磬于长明灯余影中跪拜。此套流程，在往日生活中竟不知重复多少次，却依旧虔诚尊敬五尺神明，敬念着悠长的佛号。沉睡的渔村是在最后一声磬响后醒来的。开始插秧捕鱼的人们也依旧重复着往日的生活，没人会在意老和尚是几时起床的，也没有人会在意今天的收成，像东升西落的太阳，完成的是生存交给他们的使命。
到了夜晚，最后一声号子渐渐消失在薄雾里时，我摸着斑驳的砖墙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坎坷的巷道。我不喜欢接受别人的搀扶，更不愿意去嗅闻他们带有腐烂和腥臭味的目光。我一直像刺猬一样抱着自己，在黑夜里小心翼翼。沿着墙角走，这个方法是老渔翁告诉我的。
山林里的鸟鸣很悦耳，时间长了，他们便成为了那条被渔村渐渐遗忘的河流。号子响起，我知道老渔翁捕鱼回来了，我能够想象到他站在船头，看着活奔乱跳的鱼儿挤满船舱后，扬起脖子唱号子的得意。我很喜欢找他聊天，他会给我讲述打鱼时发生的故事，最后还会送我几尾鲤鱼作为陪伴他的报酬。老渔翁说，这座渔村的每一个建筑都写满了故事，他一生未婚却把每位村民都当做家人，他的猎物从不售卖而是无偿馈赠。迷路的人摸着砖墙便可以找到回家的方向，砖面上的斑驳就是指路的语言。
他常告诉我，在村口的河流上扎根着一朵水莲，每到月圆之时，莲花便会绽放，那时你便可以看到自己想见的人。
回去晚了，老和尚总会先数落我一顿，然后把一碗热腾腾的粥放到我的手里，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提起老渔翁送给我的鱼朝河流方向走去。老和尚是始终反对我去接触老渔翁的，时常告诫我老渔翁是个疯子，至于他告诉我的话都是无稽之谈，甚至是谣言。老和尚总觉得老渔翁天天送我鱼是对他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