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把这枚金戒指,放进他的骨灰内。——我最愧疚的,是没有送别。
这是否是她最愧疚的事?我只能半揣摩着猜测。
以下故事属于真实故事,非虚构。
我今年91岁。我最愧疚的事,是没有送别。
90岁那年,我是执拗地要办一场寿宴的,只是儿子不同意。他说,寿宴是办不得的东西,总有那么些老头老太,在寿宴过后便立刻西去了,就像是什么迷信那样,任我撮着手,小娃娃那样吵闹,也是不同意。
我想儿子只是怕再失去一位亲人,才会这样做。
我今年91岁,5年前的冬日,我的老伴,阿大,走远了。
阿大之所以叫阿大,是因为他个子高,只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个子并没有多高,还是个孩子,我俩是青梅竹马那样的,细细算来,人生七十年,我都有他。
阿大走的那天,正是寒冬季节。他和冬日一样枯萎,变得冰冷。我从未想过一件事,失去他,就是习惯了,觉得怎么就会没有这个人了呢。
我育有一儿一女,三个孙女。在阿大的葬礼上,他们都来了。最小的孙女是我最疼爱的,那时她正读着高三,一路从学校顶着风雪赶来。
其实我并不记得那天有没有下雪,只是屋里很寒冷,哈气会有白雾出来。
我跟着儿子在城里住了很久,离开老家也有很久,这次我终于跟着阿大回来了。我见到许多昔日朋友,许多还在,只是哪里坏了,不利索了,还有许多,和阿大一样走了。
我的老姐妹们围着我坐成一圈,说许多好久没说的话,她们避开阿大不谈,就只是问我好不好,腿脚是不是还是不大方便。我和他们谈论着,喝着热茶,似乎冬日没有那么寒冷了。
“阿婆。”
那是猫一样的细声,是我最小的孙女冰冰来了。我抬起头看见她冻红了的鼻头和尚有泪痕的面庞,心里有什么坍塌了,土崩瓦解。就像是那年涝灾决堤的河坝,就像老天爷下的一场暴雨。我突然哭了起来。
我苍老的喉口挤出了一些衰竭而悲伤的音节,泣不成声,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没有经过思考地,反反复复地说,“我该怎么办呢?我还能怎么办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家门口的两颗梨树,他们在老屋被填平后,也一起消逝了,被连根拔起,送到了陌生的地方去。
如今我坐着的地方,并不是和阿大曾经朝夕相处的地方,不过是分配来的新居而已。都是新的,新的没有旧的好,没有旧的好。
孙女看我哭,也是不知所措。作为长辈,我是从未在他们面前流过泪的,只是今天控制不住了。
“阿娘,公公就要去火化了。”儿媳这样说。
那我。
我必须要去。
“不好去。阿娘,你腿脚不能去。阿国也嘱咐我了,让阿娘最多下楼,给公公烧柱香。”是我那倔儿子,不肯让我再去了,我的眼泪像是流进了膝盖,灼烫着,疼痛着,愈演愈烈。
我想起阿大让我嫁给他的时候,只有一只金戒指,那是他打拼来的,东拼西凑来的,给我的第一个礼物。
我问孙女,能否再圆我一个心愿。
孙女说,阿婆,都可以,只是不要再去火葬场,怕你受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