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愧疚的一件事?”
他一向拒绝回答这类事情,不管成千上万个人是怎样问他,问什么问题。
瘦高的身材,披着一件长摆的风衣,他的身影在初雪之夜中如同一根细高的杆子。
摇着头,抛下一句生硬的话给急切询问的人,匆匆离开刚刚积起一小层含着冰碴的雪的大街,他的背影含着复杂的情感,然而这一复杂的结合体的身影很快在早早黑下来的傍晚中消失了。
他的步伐拖着半沉重,又携着半轻盈;他的显得沧桑的左手有些如同愤怒般握紧,看起来细嫩的右手又放松的垂着;他的眼睛有时黯淡,有时又倏然明亮——也许是路灯,也许是自己。
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时间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他的军绿色风衣上干干净净,似乎初雪只是流过了他的肩头。
他的左边的裤兜中——早已因为长期放钥匙而有些开裂——揣着一张略显发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影似乎在有些潮湿的空间中显得模糊,连长发还是短发都分不清了。
他的风衣右里衬中,有一个细线缝制的小包,只有他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他不愿说,别人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他看起来是不可描述的:不脏也不干净,不乱也不整洁,一切都不是两个极端,不偏向两个极端,然而一点也不能用中立来形容。
他缺的东西,谁也看不出来,别人看到的只有矛盾,他看到的都值得隐藏。
他隐瞒不了什么,但没有人为了这种矛盾好奇他的身世。他不愿意说,就像他自己一样隐藏和模糊。
这个世界是否真实,都是无法承认的。他说。人们认为他疯掉了,然而也忘记了这件事情。
转过洁白的街角,走过偶尔落下几片风动的雪花的小巷,走进满天飞霜的旧院子,小小的院子里满是寒冷的旋风。他走向单元楼,脱离一切的,不协调的,矛盾的,阴郁的走着,忽然停下了。
楼上没有灯光,楼道也没有一丝光明。沉醉在雪里的只有一只丰腴的猫。
这里是他不熟悉的。
他是世界的路人。
他想起了那个不知道是谁问他的问题,忽然笑了起来,不知是凄凉还是别的。
他从未活在真实的世界中,生命凝固在奇怪的地方。但家中却有堆积成山的书稿,简谱的食品。
嘴角再泛不起涟漪,无边的脱节,带着他离开。
“拒绝。”他低语。
他走进了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