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速写(4)
“我得逃出去。至少,至少出门吹吹风。”将书丢在一旁,王裳便拖着那只仍是湿着的鞋走出了门。
五
夕阳西下。晚霞的潮水一点点退去,只有余光尚冲刷着渐渐重归寒冷的校园,拉长了影子作为退潮的痕迹。王裳站在操场上,怔怔地看着跑道。他想要抹去脸上夕阳橙色的余晖,可只是徒劳。凉风掠过他的袖口,穿入衣襟,让他不由打了个寒颤,也使头脑清醒了些许。王裳忽而觉得有些寂寞。操场上不断有人跑过他身边,足球在他头顶划过一条弧线却没有击中他——之后,捡球的同学又与他擦身而过——这一切让王裳觉得自己置身物外,明明处在这里,却又不属于这里,就像校园中格格不入的建筑一样,他也与身边孟春的暮色格格不入。
“真尴尬。”王裳抿了抿嘴,想习惯性地在话里加上“他妈的”,却又感到莫名的羞愧——这也许是他骂人时很少有的感受。而同往常一样鄙视地把眼前专注于自己兴趣的同学贬为“做作”也让他感到内疚——又或者不是内疚这种会反省自己的感情——也许只是单纯的害怕。嗯,是害怕。王裳不知道这情愫的缘由,但眼前的世界静默地运转,变得与他毫不相干,而他每一次对于身边一切事物的高高在上的评论就如同午后在新开湖面努力激起的水花——甚至更小——转瞬之间便完全消逝,证明着他的徒劳。
王裳打了个哆嗦。“我他妈怎么知道。”他无意识地吐出否定意义的话,想要从痛苦和害怕中挣扎出来。“我是想逃出去。”可是,怎么逃?想陶渊明或者嵇康那样的隐士固然轻松,可似乎又是自己一向鄙视的做作和刻意体现的行为;况且自己能逃到哪里呢?身处的操场和学校如此,在这之外的世界也未尝不是如此。照片和影视中对世界多彩的捕影似乎只欢迎傻到无理由热爱他的人,而对自己这样的叛逆者,则无处容身。
那么,自己便只可能在这个无处容身之地感受漫长的时光,直至死亡。
死亡。
王裳感到心口刺了一下。死亡,生命的终结,这些想法似乎是他和每个人在儿时都感到好奇并且常常思考的。但这些清醒的思绪早已被时间冲刷一空。越是长大,时间过得越久,便越是难以想象飞速接近的死亡。尝试把自己溺在时间的潮水中,尝试想像意识逐渐消逝的那一刻,如同逼近开集的边界点,不断接近却永远无法到达。忽而又被此刻光的流动所惊醒,蓦然回首,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自己用于填补个体处于空阔无边的宇宙中面临的孤独的一切都显得奢侈却苍白,而这填补的行为本身也愈发的可笑、荒诞。眼前跑动的人影,任汗水流淌的肌肤,嘴边不自觉的微笑或叹息,以及一切证明一个鲜活而真实的生命证据,仿佛在下一秒就早已灰飞烟灭。而流光则会穿透前一秒时还在反射和吸收不同色光的物体,抹杀这里曾经存在过任何事物的痕迹。
而这,就是自己已经经历,或者将要经历的一切。
六
一滴眼泪划过脸颊。王裳呆呆地站在操场上,望着缓缓下沉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