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超人(16)

这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毛病。正常人怎么会想死在床上呢？但毛病不大，医生治治就能好。
于是他又去看了医生——带着大口罩，披着大衣，窝着肩走进心理咨询室，同之前那个地中海老头聊了很久很久，老头让他填了好几张问卷调查。做完调查赵四拿到了很多写着乱七八糟数字和文字的纸，他交给地中海老头，老头瞧瞧纸，瞧瞧他，建议他住院。
那不行啊，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他怎么能住院，赵娣萱怎么办？他向医生提出严重抗议。
最终他从医院中带回来很多药——每一盒中只有几片，却用又长又臭的说明书列举无数吃药后可能产生的副作用。他身体日渐消瘦，反应逐渐变得迟钝。他和平时一样去接赵娣萱，给她做饭，给她送姜汤，然而迟缓的动作与时常出神的眼睛终究让赵娣萱发现了异常。
赵四在姑娘的质问下支支吾吾，一句实话也不肯说。他瞧着自家女儿担忧的面庞，嘴笨地安慰了几句，什么也没说在重点上。
只要自己好好吃药，他马上就能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告诉姑娘让她担心呢？赵娣萱还要中考呢。
他肯定会好的，他还有姑娘要照顾。
十二、
赵娣萱捧着一捧白菊花站在赵四的墓前。
她十八了，考了好大学，过得挺舒坦的。
赵四走了三年了，生日那天救人没的。墓碑上刻着赵四的出生日与死亡日，1980.4.1~2019.4.1。愚人节生，愚人节走，仿佛赵四那39年的存在就是一个愚人节笑话。
谁都想不到超人会死，赵四死掉的消息传遍网络，直到第二天才有人相信这不是超人的hater编出来的恶毒笑话。
甚至连赵娣萱一开始听说时，都以为这是别人在愚弄她。
她轻轻将花束摆在赵四的墓前，从身侧的布袋中掏出一瓶矿泉水和一块抹布，开始打扫赵四的墓碑。
布擦过赵四的照片，那个憨厚老实心地善良的汉子咧着嘴傻笑，脸上放着明亮光。
赵娣萱想，究竟是舆论新闻导致赵四那么憔悴，还是他作为超人一直以来高强度的压力将他压垮了呢？
她从来都记得在她发现赵四的病历时赵四满脸的愧疚与害怕，在她要求父亲不要再照顾自己时父亲的失落与自责。她有时候想自己当时是不是做错了。倘若依旧让父亲照顾自己，父亲就不会变得一蹶不振。那时候她自以为懂事的拒绝，会不会是令父亲完全失去自我价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记得自己抱着父亲哭得最难过的那天，她提早请假回了家。家中静悄悄的，仿佛只住着她一个人。她推开赵四的房门只看见父亲三天前穿着出门的衣服丢了满屋。赵四埋在被子里，眼睛像将死的人一样凸出来，直勾勾看着墙上那块翘起来的墙皮，像个快要入土的死人。
她轻轻喊了一声爸，躺在床上的人手指动动，半晌后迟钝地将眼珠转向她。她同赵四的视线对在一起，登时被灭顶的绝望笼罩了全身。她的父亲快死了。那时候的她想，一边走进去将赵四扶起来，从床头柜里拿出药瓶来，问他要不要喝水。赵四点头，从她手中接过药瓶。于是她边庆幸父亲的病还没有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边起身去客厅给赵四倒水。然而才在客厅中端起空杯子，她便听见赵四房内传来三四个空药瓶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