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加科夫:铁喉管(4)
医助把钩子递给了我。我用一个钩子勾住切口一边,用另一钩子勾住切口另一边,其中一个交由医助掌握。我用锋利的手术刀再又切开气管环,气管本身从中凸了出来……忽地里医助像是失去理智,把钩子往一旁拖,我背后的两位助产士不约而同地哎哟了一声。我一怔:怎么回事?原来,医士由于闷热昏厥了过去,手里却紧紧握着那钩子。“一切都成心反对我,命运判定了由我来杀死莉德卡,”我想。“等我回到住所,立刻开枪自杀……”说时迟,那时快,年长些的那个助产士,大概是很有经验,立刻冲向医士,从他手里夺过钩子,咬晈牙对我说:
“继续下去,大夫。”
医士倒在了地上,但我们未予理睬。我将刀切开环里的气管,插入银色小管。管子顺利地滑了进去,但莉德卡仍不动弹,也就是空气应进入小管而未进入。我放下手术刀暗叹:“我再无能为力,我将请求饶恕,作自我忏悔,万万不该读医学系。”室内静悄悄。莉德卡的脸色渐渐变紫。但,就当我打算抛开一切、大哭一场的时候,莉德卡忽然一颤,从小管里喷出一团粘液,随后空气咝咝地进人了小管,小姑娘的呼吸道已然畅通,她本人开始哭叫了。医士从地上站了起来,在他汗涔涔的苍白脸上瞪着双恐惧的大眼,旋即帮我缝合喉管。
我透过蒙眼的汗水瞧见了两位助产士的幸福表情。其中之一向我道贺道:
“您做的手术很出色,大夫。”
我以为是有意嘲弄,收眉瞥了她一眼……后来打开手术间的门通风,把莉德卡裹上小被抱了出去。门口出现了小孩的母亲。她鼓起野兽般的眼出口就问:
“怎样了?”
听见这声音我脊梁上吓出了汗:若莉德卡死在手术台上,我不被生吞活剥才怪!但我用沉着的声音回答:
“安静!活着哩。希望她能活下去。不过小管子暂时还得插在喉里。多余的话别说,不要害怕。”
老太婆像是突然从地里冒了出来,对着我、门把手、天花板不断划十字。我不再生她的气,转身吩咐给莉德卡注射一针樟脑并轮流守在她身边看护,接着穿过院子回我寓所。我记得,书房里亮着幽蓝的灯光,桌上放着陀德尔利扬因的专著和别的书籍,我和衣倒在沙发上,刚一躺下便沉入睡谷,连个梦也没有。
过了一个月又一个月。在此期间我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有的比莉德卡的咽喉更为可怕,因此也就渐渐淡忘。四周漫天大雪,候诊人数却日益增加。有一天,那是笫二年了,候诊室里来了个妇女,手里牵着穿得鼓鼓囊囊的小姑娘。女人眼里含笑。我一看,认出来了。
“啊,是莉德卡!现在怎样了?”
“很好。”
我动手解莉德卡的围巾。她躲躲闪闪的很是害怕。但我仍得以抬起她的下颌。娇嫩的颈上有道褐色疤痕,疤痕两侧各有两条针脚。
“一切正常,”我说,“可以不用再来看门诊了。”
“谢谢您,大夫,谢谢,”她说,接着命她女儿:
“快说谢谢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