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尔加科夫:铁喉管(3)
“你们怎么的,疯了?怎可以拒绝呢?这不是坑害小妞吗?快同意吧,免得反悔莫及!”
“不!”当母亲的又一次拒绝。
我暗想:不同意,就等于杀死这个孩子。便帮着说:
“赶快同意吧,她的指甲已开始发紫了。”
“不!不!”
“好,先领她们去住院部,让她们坐那里好好想想。”
把她们领走了。我听到远去的妇女的哭声和孩子的咝咝声音。
不一会儿医助回来告诉我:
“她们已经同意。”
我一听,心凉了半截,但还是硬气地说:
“立刻将刀、剪、钩、探针进行消毒。”
吩咐后我穿过院子里像恶魔般飞舞的暴风雪,跑进寓所的书房,争分夺秒地拿起书本,翻出气管切开术图示。上面画得清楚而明白:打开咽喉,将刀切进气管。我开始阅读说明文字,可是一个个字在跳跃,怎样也看不真切。“唉,晚了,”我再看了一眼蓝色图示,不由想道。可怕的、难以胜任的任务已难以躲避,我无暇顾及施虐的风雪,一口气奔回医院。
在手术室外面,一条穿围筒裙的影子哭喊着向我扑来。
“大夫,怎么可以割断喉脖?怎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她是蠢婆娘,所以同意了。但我不同意!给药水——我同意,切开喉脖,决不!”
“把这老太婆轰出去!”我高声说。出于气恼,又加了一句:“你才是蠢婆娘,蠢货!孩子妈反倒聪明。我们问的不是你。给我出去!”
助产士紧紧抱住老太婆,把她拽走了。
“已准备就绪,”医助发出了通知。
我们进人了小手术室。亮锃锃的手术器具,明亮的灯光,干净的漆布手术台……我最后一次走出去,从母亲手里夺过小妞。母亲哭诉:“我当家的在城里,回来知道非揍死我不可了。”
“一准会将她揍死,”老太婆也望着我说。
“别让她俩进手术间!”我命令。
手术间里只有我和我的同事,还有小妞莉德卡。她裸着上身坐在手术台上无声地哭泣。我们把她放倒,然后按住手脚给她洗脖子,涂碘酒。随后我操起手术刀,一边想:“我这是在干吗?”手术间悄无声息。我在她白白的脖子上竖切了一条缝。没见一滴血。我又在划出的白缝上加了一刀。皮肤裂缝增大,但仍没有血。我一面追忆看到的图例,一面慢慢地,藉助迟钝的探子分离开细巧的皮下组织。忽然从切口下面的什么地方涌出了暗沉沉的血,霎眼间溢满了切口,流向颈项。医士企图用纱布拭去,但血流不止。我一边想在大学里见过的手术景像,一边以止血钳钳住切口边缘一切可能出血的处所。血忽然不流了。我用纱布团拭干切口的血一看不由大惑不解——压根儿没有所谓气管,切口也跟图例上的不像。我继续用刀、用探子在切口里寻找气管——白费劲。两分钟过去了,我已经绝望:
“唉,我何必自找这份罪?我完全可以不建议幵刀,莉德卡完全可以在病房里安安静静死去。眼下她将带着被切开的颈脖在我手下断气。任何时候、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无法证明,动与不动手术她反正要死……”助产士默默拭去我额上的汗珠。“放下手术刀,公开承认我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吧,”我想。但我忽像是见到了莉德卡母亲的眼睛,重又拿起刀加深加大切口。软组织分离到了两边,眼前豁然开朗,气管环暴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