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船的故事(3)

一些村民我觉着很面善，而后才想起他们已经从小孩子长成壮实的年轻人。尽管如此，他们对我的热情还是不变。可惜好景不长，我没跟他们相处多久，他们就把我匆匆埋进淤泥里，从此我又开始了一次悠久的沉睡……
我必须要仔仔细细地把这一经历告诉你，因为这是我的结局。
我又不幸地回到无止境的黑暗。一开始，我想起村里让我匪夷所思的新近变化：大伙都听从钟声的指令，有规律地吃饭工作和休息。祠堂成了一个饭堂和礼堂，墙上多了夸张的宣传画和标语，门口的架起用废旧青砖搭成的高大的火炉，男女老少都把自家近乎所有的铁器扔进去，在那儿热火朝天地冶炼。那些天，我被挖出来后系在码头。村长趁着端午前后这吉利的时机，鼓励村民一同炼成附近乡镇里分量最重的钢铁，然后再划龙舟庆祝。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火炉里冒出的黑烟直冲上天，每日如此。村头的大榕树被砍去枝叶，剩下光秃秃的躯干，她在滚滚的浓烟中向我苦笑。曾经身为一棵树的我，也替她可怜。除却在树林和水乡的生活，我对其他知之甚少，因此我更好奇他们辛苦炼出来的钢铁到底是什么。我最后看到的是被好几个大汉抬出来的一坨乌黑沉重的硬物，然而它最终的结果如何我倒不关心了。
轰轰烈烈的折腾过后竟然是几年饥荒，期间饿死了不少村民，剩下的人从此无心划龙舟……我和淤泥不胜其烦地重复这个故事，好打发无聊的时间。
我的见闻暂告一段落，淤泥继续告诉我岸上的情况。我问他：“外面又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吗？”他说，那是一场毁灭。我却还是不明白。他说，跟战争相似但比那还要复杂。他进一步说，不仅是人，而且连你的伙伴都被戕害——原本存放在祠堂的其他构件都被早早烧毁，残渣都倒进河涌。淤泥把他们的灰烬带到我面前。他们在对我们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毁于“破四旧”，人们一反常态地粗暴地把他们烧掉。他们始终纳闷村民这样做的意图，只是嘱托淤泥好好地掩护我，不要被人发现，否则我将会步他们的后尘。听到这里，我气愤之余又感到悲哀。与此同时，我一直感谢淤泥将我厚厚地掩盖，逃过这次的劫难。我们都在黑暗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重见光明的到来。
迎来了好日子，村民们不再受到饥荒和迫害，为何不把我带回岸上？淤泥不能像往常一样给我一些消息，他只是说村里把河涌封起来，他看不到外面的事物。我叹息道：“看来，他们把我们遗忘了。”水底的状况愈发糟糕，淤泥身上散发出的恶臭特别浓烈。我的身上也惹上这种厌恶的气味。他为此不停地向我道歉。我没说什么，于是在这片混沌中慢慢变成行尸走肉。我好不容易在小村兴奋地见到光亮，谁知那是最后一次。它变得完全陌生，令我纳罕：河涌污浊，码头和老榕树消失了，祠堂变得残破不堪，成片的青砖屋只留下了零星几栋，放眼望去都是大片废墟，而在周围都是直插云霄的高楼，他们在轻蔑地俯视这可笑的气氛。我被挖掘机挖出来的时候听到路人说起政府都在进行旧城改造，这几天在弄揭盖复涌的工作，河涌里的所有杂物都尽可能地清走。工人们在猜测眼前的庞然大物，他们上报给有关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