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船的故事

请你别走，可以来听听我的故事吗？
我注意到你，跟博物馆的其他参观者不同，你在我面前停留许久，神情严肃，眼里流露出一种怜悯，你是听了讲解员的介绍后同情我的遭遇吗？
她说我是全市保留的最古老的龙船，差点就在旧城改造中葬身垃圾场，幸亏街坊们和文保人员把我及时救起。参观者经过我身边，我都留意到他们复杂的神情稍纵即逝，然后匆匆地赶往下一个展厅，有谁真正关注我呢？其实，他们永远不知道我的故事不是讲解员所能概括的。
我很清楚你们为何经常地忽略我，因为我不是抢眼的龙头龙尾以及船上的罗伞旌旗，存在感甚至连船桨和鼓都比不上，我只不过是朴素的船身。我理解博物馆搜集他们的目的，这样能更加完整地展示出我原有的风貌。然而与我相比，他们资历尚浅，性格浮躁，听到别人的夸赞都会精神抖擞，急切地想沾光。要知道，我才是真正的讲述者，可他们抢走了我的所有风头。为此，我更怀念之前的老朋友，尽管他们在一场长达十年的浩劫里被烧毁了。要是他们还健在的话，应该会这样：龙头和龙尾早已掉漆，光彩不在；旌旗和罗伞不仅褪色，还被虫蛀；鼓皮塌陷，船桨封尘，而我依旧如故。
我知道你会问起我保存完好的原因，那么我现在就回答你这个问题。每年农历的四月初八一直到端午后的一个星期，是我重见天日的时候。其他时间呢？我都被河涌的淤泥覆盖着。（很像蝉，对吧？他们需要在地下蛰伏好几年，而我是一年）恐怕你会感到疑惑，那么我再详细地为你解答：一旦暴晒，我的身体就会裂开，从而被废弃，人们为了保护我，都把我埋入河涌里，以备来年再用。你有所不知，淤泥是我的挚友，从我是一艘龙舟开始，他一直都在保护我，隔绝伤害我的细菌，我们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你或许猜到了我不喜欢博物馆的理由。没错，我虽然被涂上防护剂，细菌不再攻击我，但我依然想念陪伴我的淤泥和湿润静谧的环境。年年的掩埋是我漫长的沉睡，我却在博物馆失眠了（闭馆时间显然不能满足我的需求）灯光亮起，我浑身紧张，最让我不能忍受的是人！他们用异样的目光审视着我，比虫子还要厉害地把我看穿。
他们议论纷纷，有时还会提出疑问，发出尖叫或是赞叹，展厅顿时变得嘈杂。他们拿出手机和相机不停地拍照，闪光灯不断地对我露出阴险的苍白的笑脸。他们更有甚者，偷偷摸摸地用手触碰我……
真是抱歉，我的絮絮叨叨惹得你不耐烦。我生活了那么久，在你看来就像是老人，未必能把每件事都能仔细地记住，然后再说出来。我随意地讲述往事，里面的东西大都没有条理，如果让你感到茫然，还望谅解。
我始终是一块坤甸木,或许因质地不错而被人看中。可关于我在雨林里成长的记忆美好得就跟梦一样，它飞快地略过而且细节都是模糊的。我唯独记得刚刚离开故土后的一些片段：锋利的锯齿在我身上猛烈地撕咬、自己因剧痛而不停地颤抖、随后无力地倒下昏厥、在船上经历夜以继日的颠簸、在去制船作坊的途中见识到市镇的繁华，最后还感受到工匠们掌心的温度。他们改造我的躯干，那些伤痕为我的命运留下深深的伏笔，自此之后我便与水为伴。整个过程紧锣密鼓地进行，我却连与土地好好告别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