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人》(8)
“有什么真的假的。”花母饮下茶,终于抬首看向女儿。将杯盏搁在案上,一锤定音,“你也到了年龄。是时候考虑亲事了。”
花辞哑住,却似吞了块黄连,丝丝缕缕的苦顺着食道爬到胃里,激得她几欲作呕。所有的欣喜欢快被上翻的胃液胆汁侵蚀,眼角沁出泪来。
她不知母亲是如何将那些媒人打发走的,自己又是怎么一副表情站在院门送客。唯觉剩下的半天浑浑噩噩,连团圆饭都觉食不下咽,索然无味。便早早向父母道过贺,拾掇好自己那副碗筷就回屋歇下。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忽地想起今夜是中秋夜,又未赴会,忙从床上爬起,火急火燎地披上衣服,蹬上鞋就往院里跑。
果不其然, 瑶人在那里静静立着等待。见她急匆匆跑来,向前迎了几步,连连柔声道:“莫急。我在这儿。”
花辞闷头扎进他清冷怀里,眼眶发热,又要落下泪来。但她瘪瘪嘴,把哽咽藏好,起身强作笑颜道,“今儿是团圆夜,急着与你团圆。”
“日日都能见呢。每天都是团圆。”他宠溺地笑。那笑映入花辞眼里,格外刺目。她不忍直视他炽热温柔的视线,不再作声,拉住他往树下去。
这天余下的夜里,她出奇的安静,小口咬着月饼,执意要牵瑶人的手,与他肩挨肩地靠在树干。那轮挂在天幕的圆月洇开饴糖似的光晕,舌尖裹满桂糖的清甜。她突然口齿含糊地问,“你会离开这里吗?”
他举着她掰给他的半块月饼,并不吃,只放到鼻前深深一嗅,隐约的甜香。他摇摇头,“不会。我的根在这里,想走也走不了。” 他拿空着的手拍一拍粗壮的树身,“树在我在。”
“这样啊…”她鼓着腮,安静地咀嚼了会儿,细细地想他的话。待琢磨透机巧,倏地停住,手里吃到一半的月饼丢到旁边,嘴边碎屑也顾不得擦,急急探身过去,美目中尽是惊诧和惶惶,“那…要是树没了呢?”
瑶人没答,一如既往地默然。他不动声色地替她擦去饼渣,而后偏开头,似乎这样就能避开她的诘问一样。但花辞不许。小丫头忽然生了好大气力,硬扳着人的肩膀把他转回来。好巧不巧,他回首即撞进她珀色瞳仁去——其中焦急不言自明,“说呀!”花辞催道,只恨自己不能撬开他紧闭的唇舌。
“我…”他面对那样一双清澈的眸子,忽然不忍再说下去,声音渐低。
但下一秒他就看见她清凌凌的眸里层云浸染,茫茫的雾气汹涌而至,将他淹没。
他的心在一片慌乱中被揪起似的,坠坠地疼。他忙扯起衣袖去拭她的泪,却越抹越多。女孩的泪扑簌簌落在苍翠的绸上,洇晕成大团的深色。“你说不说!”她再开口叱他,已带着浓重的哭腔。她迫切想要得到他的答案,即使、即使不尽人意。但也要他说出来才作数。
“树在我在。”他亦浸在她苦咸的泪水中,几度开口皆不得言。连嗓子都嘶哑,嗫嚅着重复前半句,避无可避地补上后半句,“树亡我亡。”
腻在舌根的桂糖登时失了味道。花辞闻言周身剧烈地一抖,跌坐回去。额发散落,鼻翼翕动。煞白的唇瓣颤动着,话未出口,大颗泪滴已噼啪砸落。打湿衣衫,亦湿漉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