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人》(4)
不过花辞自有解闷的妙计。院子虽小,孩童用好奇的眼光寸寸丈量,总能挖掘出别样乐趣。绣花一绣便是几个时辰,不得不坐在花圃边。她就边绣边悄悄地给每朵花起名,这朵开的正盛的叫甜儿,叫那朵含羞待放的叫蕊儿…林林总总,她总要挑出最好看的一朵,以自己名字冠之。趁花母不注意,还要采朵别在耳上,扮起新娘子——前不久花母带她吃席,她在杂乱的人群中匆匆瞥到身着大红罗裙、云髻高梳、描眉打鬓的美嫁娘。自此她小小的心中便对美有了具象切实的概念,甚至开始憧憬和期许,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如她那样,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除却诸如扑蝶、与鸡鸭鱼虫对话、采不知名甜果吃等来打发时间,她最属意的还是和院角的香樟树待在一起。她张开双臂,堪堪环住树干。脸颊贴在树身,香樟独有的幽然沉香便萦绕鼻息。花辞最喜欢在做活疲惫的间隙跑来树下小憩,或环抱或倚靠,听风过枝叶的簌簌沙沙,听偶尔落在枝头那只画眉歌喉宛转。只消片刻,倦怠和烦闷通通不翼而飞。她发自内心地对它有着天然的亲近与喜爱。
从她记事起,这株香樟就立在墙隅,无言地陪她度过许多寒暑春秋。深闺寂寞,她又束在院里不得出,故此较同龄人失去很多乐趣,亦无玩伴。闷得实在委屈,或有情绪,便向樟树倾诉。小女娃煞有介事地背手,绕着树打转,口里碎碎念叨最近开心或烦恼的事。说到兴起,或眉飞色舞,或跺脚擂手。樟树是她的密友兼出气筒,高兴时和它拍手打掌;气闷时捶它两拳,也不用担心被反击。久而久之,她和它的维系愈发紧密。
阿娘说过,万物有灵。花辞想,她和它冥冥间真的心性相通吧。于是,秉着这样的心念,她在某个清风明月夜与他不期而遇。
04.
是夜,风朗气清,皓月当空。是江南梅雨季里难得的好天气。因着连绵阴雨,花辞数日窝在屋内,无趣到要生芽了。终于逮到无雨的清夜,趁父母睡熟,蹑手蹑脚跑出屋来。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去看望她的老朋友。
夜色深重,但不妨碍她把樟树从头到尾看得仔细。也许是错觉,几日不见,她的朋友身姿似乎更伟岸些,枝叶蓬勃。应该是受雨水滋润的缘故。特有的香馨沾染水汽,清新更甚,沁人心脾。她深深为之陶醉,合上眼,情不自禁地张臂去拥它,不顾树身未干的水痕。
可触及的并非印象中粗糙树干,而是一个软软的、清冷的躯体。她一惊,退开半步,入眼的是个周身萦泛绿芒的男孩。月华叫枝叶打散,泼墨般淌他半身。点漆瞳灼灼,稍长的发以几根青藤束在脑后,耳垂上坠片樟树叶,苍翠的绸质长衫流水似的垂至脚面。他周身的细碎光华淡淡飞舞,有如萤火。
“你…你是谁?”花辞磕磕巴巴地问,心儿像受惊的小兔,砰砰直跳。她从未在院里见过他,又值深夜,来人不知善恶。她警铃大作,垂在身侧的手捏紧衣摆。脚尖不着痕迹地踮起,随时预备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