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人》(2)
但该来的如何都摆脱不掉。“咔”地一声,盒盖弹开,露出内里。一块素白的丝绢静静躺着,右下角绣着几片碧叶,栩栩如生,几可乱真。只是有些突兀地,它上面托着一小截枯枝,树皮失去了根部的滋养变得干枯褶皱。树梢尖儿原本生发的叶片已然脱落,失水薄脆,散在那绣花图样旁,被衬的愈发萧瑟可怜。
她轻柔地、疼惜地执起那段枯枝,以无言目光,近乎痴迷地一寸寸吻遍枝身。眼前所见仿佛并非败叶残枝,而是生机勃勃、繁茂浓绿的树荫,微风拂过,沙沙作响。犹如当年,他声嗓温润,蜜蜜唤她——“花辞。”
妇人扶盒的手失了准,盒盖蓦然无了支撑,“啪”地合上。一声惊醒梦中人,回首却是百年身。
02.
枯枝回春,万物生长。大片的、蓬勃的碧色渲染铺陈,她迷失在溯回往昔的逆旅中,却始终紧握手中树枝,树皮上凹凸不平的纹理与指印寸寸贴合、相融,要融进骨血似的。它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她不致全然惘失的救赎。
故事要从哪里说起?她忆起自家小院中那棵被草草伐去的香樟,徒留凄惶的树桩,张着迷茫的口,无声地向她控诉。她走近,侧耳去听那低泣、用手去抚它的年轮。指尖游移,沿圆周一圈圈地划,参差木刺割开皮肉,留下浅淡的血痕。她在这一圈圈的轮回中目眩。恍惚间,眼前树桩不复,赫然立着的是现在院内枝叶扶苏的香樟。她茫茫然收回隐隐作痛的指,昂首去看。炽亮的日光穿林拂叶,细碎地撒下,映入眼帘变作耀目光斑。她眯起眼,眼泪就又断了线地成串淌下。泪眼迷蒙间,樟叶的碧色如水粉颜料般,遇水后融在一处,憧憧地洇染开去。耳畔传来阵阵孩童清脆的欢声笑语,女孩娇俏,男孩顽皮。辨不清是昨日还是今朝。
风过处,叶声飒飒。一朝入梦,情回半生。
“早哇,花师傅。忙着呢?”隔壁的张婆子大清早的起来拾掇院子、莳弄花草。她佝偻着坐在小木凳上,就着肩上搭着的汗巾蘸去额角的汗,略一抬眼,目色轻易地越过低矮的泥墙,把花木匠的举动尽收眼底。
“诶,早哇张婆婆。”花木匠停住,双手交搭在铲土的锹上,瓮声瓮气地回道,“可不是,昨儿我家那口子生了个囡儿,欢喜得紧,一夜没咋合眼。今儿一早刚鸡叫就催我起来把樟树种下呢。”他向躺在一旁的树苗努努嘴,“我特意向邻村的花匠讨来的。”
“哟,恭喜恭喜哇——女娃儿好呀,贴心着呢。”张婆婆听明白原由,一张枣核似的脸突然生动丰润起来,喜上眉梢,“花师傅以后有福享咯。”
“承您吉言啦。”花木匠咧嘴笑着道了谢,复拿起铁锹深铲一下,半方土被扬到一旁。
“囡儿可起名了?”张婆婆热切地向邻家倾着伛偻的身子,全然忘了自己近前摆着的那株凤仙,木凳腿一扫,将浇水的葫芦瓢打翻,清水汩汩淌开去。她却顾不得许多,只一心追问道。
“嗐。在肚子里的时候就向咱村的秀才讨好名儿了,男名女名各备着呢。这不是得了个囡儿嘛,就叫‘花辞’啦。听那秀才说,还是从某句诗里化过来的哇?”花木匠边忙着刨坑,边吭哧吭哧地费力答道。说到最后要紧处却卡壳了,愣是想不起那秀才当时摇头晃脑吟的诗句是什么。不过不重要,他腾出手狠狠抹一把淋漓的汗,我囝仔的名儿听着就有文化。“哦——好名字呀,好名字。光听这名,囡儿以后就好命呢。”张婆婆大字不识一个,自然也参不透其中玄妙,只连声附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