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人》(12)
伐木制箱前夜,她再也无法抑制半年来疯狂滋长的思念。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她赤脚跑到院内,奔至树下。路上细碎的石块砂砾割破脚心嫩肉,血珠沁出来,花辞顾不得,也想不了那么多。树下空无一人,唯有清凌凌的月华碎了一地,像是她支离破碎的心晶。她张口欲唤,却发现话到嘴边,如此的苦涩难言。语未出,泪先流。
她独自对着香樟流泪,低低的泣音绵宕,使草丛内的蛐蛐儿噤声,吓住塘内栖着的蛙。
迷离泪眼中忽见绿芒大盛,香樟枝叶无风自动,飒飒作响。她略带惊诧地抬眼,却见朝思暮想的人缓步从树后踱来,向她一步一步,迈得坚定。一年未见,瑶人清减许多,苍翠长衫套在身上更加空荡。右眼下多了道刺目疤痕。但他仍朝她笑笑,唇角勾起的弧度温柔,恰如初见。他郑而重之地唤她全名:“花辞。”
随后又强撑着调笑地唤,“花绣娘。”
再深情脉脉地唤,“辞儿。”
面上笑意虽不减分毫,但每每转换一次名讳,他眸中水雾便更盛一分,以致最后摇摇欲溢。
“我在。”她知他一定会来,可一朝得见,不由哽住。他虽笑若春风,但这几声,声声悲戚,唤得她几近肝肠寸断。
瑶人来至她面前,凉凉的指尖轻柔拂过她眼尾,颊畔,将泪痕尽数揩净,气音调笑道:“别哭鼻子啦。我的辞儿再哭就不好看了哦。”
“不好看就不好看。”好久不见,他的小丫头还是如此牙尖嘴利,尽管嗓子是软的,但顶回来的话硬气十足,“嫁不出去我要赖你一辈子。”只是说到话尾隐约又有哭音逸出。
“说什么傻话。”他抬手揪住她鼻尖儿轻拧,迫她把泪收回去,“你…你好好的。”少年思量半晌,最后一次抚上她发旋儿,眼中万般不舍,尽量把话说得轻巧明快。可离别的话题素来沉甸,哪里那么容易,“我…我先走一步。”言及此,乌瞳再也载不动悲痛,强忍许久的泪应声滑落,“你别难过,我一直陪着你…想我了就摸摸樟木匣子。对我说话也行,我能听到。”
“我不要你走。”她从瑶人落泪伊始就断断续续地跟着抽噎,浑身颤栗,十指紧紧揪着他的长衫不放,用力到指节发白,“我不成亲了,不要樟木箱子,不要离开这儿…我只要你!”她终是嚎啕出声,扑进他怀中。
“傻丫头。”他稳稳接住她,熟稔地抬手抚摩她背心,一如往昔她受了委屈扎进他怀中寻求慰藉。他勉力克制声线中的哽咽,“都快做新娘子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这样我才安心啊…你开心,我也高兴。”
瑶人拥着她,环在少女腰际双臂的前所未有地紧,紧到要把她揉进自己的灵魂里去似的。过了片刻,他松开力道,将她哭得瘫软的身子扶正,一手扶在她肩上,另一手平摊掌心施法。绿芒再度于他手上升起。光芒退散,掌心里赫然躺着那方素帕,帕上还托着一小截带叶枝条。
花辞一眼便认出那是与她朝夕相伴的香樟枝叶,还有她赠给他的手帕。她不解他为何会在此刻将它们再呈至她眼前,迟疑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