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2)
蛮夷得吾城邦矣。无辜百姓赴死,志士仁人遭难,前所未有的阴云压在金陵城上。孟鹤堂在租界里蜷缩着不忿,周九良在老城中流浪着荒唐。
在暗影里,有人寻找光明的方向,却为阴暗发觉,于是要用他的血来得吾万众民心。
孟鹤堂这一场堂会摆在染血的刀枪与森白的旗帜里,只三出戏——杨贵妃、王昭君、王宝钏。乐师都备好了,只等着他前去。
去,戏子无义,忘国弃义,孟鹤堂他不是一个人,他是全金陵最有名的角儿;不去,一人生死,一脉生死,孟鹤堂他不是一个人,他背后还护着……
一走了之说得容易,一了百了说得容易。
周九良像条孤魂,默默地出现在孟鹤堂的面前,“先生,我替你。”
……
孟鹤堂望着镜子前装扮的周九良有些恍惚,“周九良,我,”少年停下动作,转身看他,“我不放心你,你让我在后台等着你,好不好?”孟鹤堂忘了这是第几次相求了。少年叹了口气,平静的目光对着孟鹤堂紧皱的眉头,“先生,你若实在不放心,就听我唱三句,三句就走,可否?”
“好!”
一句就够,但凡被看出来一点,我便马上出去,只道你不过是我的小徒弟,今天想出出风头罢了,届时不会有人怪罪于你!
锣鼓声起,孟鹤堂的心也跟着颤起来。
过场走完,孟鹤堂掀开一角幕帘,脚下暗暗发力。
“海岛冰轮初转腾。”
孟鹤堂的耳朵突然支起来,好像有人在他耳朵边上掰开了一块极好极好的玉,眼睛也随之亮起来,他紧盯着台上的周九良,看着一字一腔从那张口中泄出,心里乍起一番惊诧,一番欢喜,片刻间又转为自惭自愧。许多心绪许多话,涌得他想冲到台上,可是他不能。他的手颤抖地抓着门帘,听过“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趁着周九良微微回身的空档,他张大了嘴,无声地喊着“找我!来找我!”
周九良却只是敛了敛眸光,袖中的手对着他的方向招呼了一下——还有一句,他就得走。
“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
帘角坠下,有人带着孟鹤堂离开了。
孟鹤堂没有等到周九良,他觉得这个少年真的很倔强。
但是许久之后,他在台上唱着周九良唱过的三句,听到台下有人说很像多年前他家乡的一个姓周的戏子。他把那人请来,听他说很多年前的事。原来那人是东边那三个省里的人,原来那个姓周的戏子很有名,原来那些野蛮的人用虚情假意的唱念做打骗了姓周的戏子,原来他们为了让他唱戏,在他面前杀了很多人,原来姓周的戏子疯了,衣衫褴褛却不受人半点施舍,因为他曾得过那些人的恩惠。
后来又有人说,那些人占了金陵城后,让一个很有名的戏子给他们唱戏,那戏子把王宝钏改作穆桂英,拿着花枪刺死了一个很厉害的人,自己被乱枪打死。
孟鹤堂只是心里空空的——原以为终会有再见之日。
明天排了孟鹤堂的戏,是《贵妃醉酒》。他沉默地坐着,在心里排练:锣鼓声起,过场走完,“海”——
一滴泪落在桌子上,“哒”的一声。
孟鹤堂的耳朵支起来——
于是,很多的泪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