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一个戏子的故事)
细细勾勒出黛青的眼线,勾完最后一笔潋滟的朱砂,拖着疲惫的身子,他又一次走至台中央,满脸的油彩,掩住了素颜。上了妆的脸庞,目光炯灼,遮住了他的老态龙钟,他心里一直刻着师傅的一句话
“只要在台上,就要有个好好的样。”
那逾越了数十年的妆容依然精致,朱玉水钻流光溢彩,霞披下的水袖依旧翻然飘飞。但毕竟老了,弯下身腰,他缓缓吟唱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哀怨凄厉的歌声,仿佛一首挽歌,再不见从前花腔满堂彩的年代,他沉沉地摔在舞台上。正中央。
“功名富贵尽空花,玉带乌纱,回头了千秋事业;离欢悲合皆幻梦,才子佳人,转眼消百岁光阴。”在他心里一直挂着这副对联儿。一出纸醉金迷闹剧,一袭染尽红尘华衣,经历了炮火和烟尘的洗礼,戏园拆了,戏服毁了,曾经的名角儿也变成了蹒跚的老者,旧时代终于被通通埋葬了。台上的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顾盼生姿,穿着头面戏衣,承载一时风光——都是英雄美人。幻想着把沮丧的命运改装过来,短暂欺哄,到头来终是在演绎着别人的故事。不久,社会上又分了三六九等,他被人称为“下九流”的“戏子”。
京胡未响,戏幕已揭。自从初登戏台,他心里的戏再未收场。他孤孤单单守着这方戏台,戏里戏外,他生生世世寻寻觅觅,千回百转的独有他自己。平日,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他无时无刻不琢磨着旦角,谁又说得清道得明他的内心世界?
多年以后,他依然记得刚入门时,师傅邀他摊着兰花指,婀娜腕花的情形。时而立起三寸金莲,娉婷渡着莲花步;时而晃手指点着牡丹,云手回眸,穿掌托腮凝思;时而媚眼如丝,抛出万般风情。那时他心里真不愿意男扮女装,师傅竟硬生生的逼着他唱《思凡》:“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嗓音拔尖,袅袅娜娜,凄凄迷迷,遥远而童稚的余音缭绕于戏园一角。
伴着摇曳的长裙,她回忆着某一天清晨他戏子生命的最初,脑海中回荡着最天真最原始的时光。他闭起了双眼。
从此舞台上再没有响起咿呀哼唱的悠长,也再没有霸王别姬。
【戏台】
是这般苍老的戏台
到底落满了多少岁月的尘埃
也曾红颜淡妆,略施粉黛
也曾天香国色,浓墨重彩
到如今——韶华不再
只留沧桑骨态
究竟是相思成灾
还是梦里情怀
有多少悄然的离开
你为何执着等待
曾经戏里主角已下戏台
每天都有人在此徘徊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问
是否有场戏叫《归来》
如果,是一出戏的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