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落伶仃门（良堂）十四

第二天周九良睡醒的时候，揉揉蓬松的双眼，看看天已经擦亮，手臂被孟鹤堂压得酸麻，这才惊觉他竟然一夜未咳，微微张着荷尖色的嘴唇还在酣睡。
周九良几乎看呆了，一腔欢喜不知如何是好，便拿脸去拱他。
两个又躺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起床，整整一天，周九良像是被拴上锁链的猴子，老老实实地跟孟鹤堂学习英式茶的冲调，第二天好派上用场。
到了才发现，有栾先生在其间的斡旋，事情七七八八已经定了，只是大家碰一面走个过场。
周九良穿着和孟鹤堂一样的西装，这两身衣服要三千大洋，近乎周家一年的流水。
“这，这么贵吗？”听见报价，周九良吓得口齿都不利索了。
孟鹤堂帮他翻了翻衣领，满意地点头道：“哥哥送你的，下个月十八，大孩子了。”
周九良想着嘴角不由又勾了起来，忽地被孟鹤堂唤醒。“九良，起茶，水要老了。”
“啊！是。”周九良收敛心神，用滤网过出橙红色的茶汁，然后加入牛奶，搅拌均匀后放在伯爵先生面前。
“祁镇雨水充沛，产出的茶叶天然带着一丝甘甜。我这次带来的更是一批特级红茶，您品一品，说是艳压群芳也不为过。”孟鹤堂介绍道。
来言去语都是英文，周九良听不懂，只是盯牢孟鹤堂的眼色行事，又冲了两盏分别送到他和栾先生面前。
等到伯爵点头，周九良才知道价钱比寻常多出一半，暗暗咂舌。
“行了，先定下两年的，春季茶有多少都收。”栾先生和伯爵低语几句后说道，“只一点，伯爵先生喜好瓷器，以后难免麻烦你们随茶叶海运一些过去。”
“好说。谢谢栾哥。”孟鹤堂笑容刚刚泛起又忽地消失了，像是藏在乌云后头的阳光，遮遮掩掩又满怀心事。深深看了看周九良，垂下眼睑随即又抬起来说道：“我身体不大好，两三次熟悉了，可能让九良代我跑一跑了。”
“你放心就成。”栾先生好像并不意外。
回去的路上，周九良还陷在喜悦当中，一会说着没想到能卖出这个价钱，一会又问孟鹤堂说的英文是什么意思。
“公家和茶商都压得太狠，大家又不齐心。”孟鹤堂饭后积食，两人便肩并着肩慢慢走一段。“在英国时，知道他们吃的是黑茶便是我们这的红茶，但是大多从印度进口，便想着这是个机会。”
“印度？哪儿也不会有比我们那更好的红茶了！”
“又数你家的最好。”孟鹤堂补了一句。周九良嘿嘿一笑，并不反驳。
因为栾先生的叮嘱，两人在上海只耽了小半个月，快活是真的快活。从歌舞剧到夜总会，十里洋场到寻常街巷，孟鹤堂带他走了个遍。
等回到祁镇，周九良从马车上下来，看也不看围着凑热闹的人，回身先伸手搀下了孟鹤堂。
两人皆是笔挺西装，仪态谦谦，大有宠辱不惊的平和神态，站在一起说是亲兄弟也不为过。
人人都说周家小少爷像是变了个人，连眼神都不一样了，更有甚者直言道，“像是个孟小先生。”
周老爷私下和夫人说道：“这回放心了吧，人家随便出手送两件衣服都这个数，我们家有什么好让他打主意的？”
“说是如此，可是——”周母盘着手里的沉香佛珠，“孟家那孩子要是活着也这般年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