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素灵(4)

我们工厂唯一不好是粉尘太大，工人们咳嗽都很厉害，甚至开始咳血了。我和她也一样。她并没有和家里说过这件事，但打电话时越来越严重的咳嗽还是引起了父母的疑心。最后她坦白，说很多工友得了尘肺。
那一次她的父母在彻底明白了什么是尘肺以后在电话里大声的哭，说灵灵啊你命苦哇我们对不起你，说你好好保重啊，唯独不说你辞职别干了。因为家里确实需要她每月寄回的两千块钱。陈素灵在电话这边沉默着，我替她觉得心冷。
我第一次见到她就很喜欢她。她让人轻易生出保护欲。干净白皙的脸，身子瘦弱，声音细软，和其他的女人都不一样。我对她好，照顾她，很自然的，我们在一起了。这种单调地方，人人都需要一个可以说话打趣的对象。
那一晚我们坐在工厂后面的山坡上，说说话。这实际上毫不浪漫，没有星星，黄土干燥，没有植被覆盖，一刮风就扬起满天尘沙。我对她说我想走，不想在这里消耗健康。她看着我的眼睛，我知道她也有此想法，但她要顾及的比我更多。我亲了亲她的脸，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这样坐了一会以后，就各自回了宿舍。晚上的时候她发短信给我，告诉我，我可以走，但是她不能，如果我以后可以从容生活，就来接她。
第二天我就辞职了，虽然我并不知道可以干些什么。
（五）
高考出成绩的那天我去找她，我考得很好，够上一个不错的一本，这对我家来说简直是天降之喜，毕竟我的成绩一直是在一本线上下徘徊的。
她家住在城中村，狭窄的石板路踩上去有些粘脚，各种违章建筑最终扭曲出奇异的美感。这样的地方换了宋娇娇绝对不会来，但是有了陈素灵的存在，连那些胡乱拉扯的晾衣绳，我都觉得可爱。
她当然比我考的更好，没什么意外的话一定会收到一张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我替她高兴，她辛苦的学了那么久，终于有了回报。
我们一起走到一个小山坡上，坐下来，我拉住她的手，把她揽入我的怀里，她乖乖的顺从，身子柔软的好像没有骨头。我想象我们的美好未来，我们可以考到一个城市去，北京就很好，我可以去找她，带她去玩，我要到潘家园给她买一只老簪子，一定很配她天鹅一样的颈子。
我叽叽喳喳的说着，她只靠在我的怀里，偶尔轻轻的笑一声。
后来，她终于说话了。说完以后，就站起身走了。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她走的时候，我去拉住她，抱住她，吻她，告诉她我多么多么爱她，也许，我们的人生都会不一样，但是，我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
她说。张烨，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你那么阳光，说话也很好玩，感觉和你在一起，一定会很开心。我努力学习，希望可以改变我的人生，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但是最终，我不能。我，不能上大学了。下个月，我就要出去打工了。我上高中，家里已经很辛苦，我还有一个弟弟要上学，男孩总是要上学的。所以我要去赚钱了。原来我那么努力，那么那么努力，终究，是没用的。所以张烨，张烨，我们分手吧。你看得出吗？宋娇娇是很喜欢你的，你们两个是一样的人，在一起会很好的。你不是我的啊，张烨，我的命里，没有你这样太阳似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