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3)
失去意识是一个渐渐遗忘的过程。
起先是想不起来要做什么,也想不起来事已至此的前因后果;然后开始忘记愤怒或是绝望或是各种情绪;最后整个意识被烧溶殆尽露出骨血,最后忘记的是质朴的痛觉。
痛得仿佛浑身肌肉被打了结塞进骨头缝里,筋血像导火索和石油一样燃烧起来。
同样,重新醒来的时候,最先回到身体的也是痛觉,其次是情绪,最后是——
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我一醒来,茫然辨不清一点方向,恍惚间连重力都不存在了似的,眯了眯眼黑暗中却仿佛出现了一丝光线,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后来苏长阶告诉我,他那天唤醒我的时候,才开了一道缝就被半梦半醒爬起来的我抢过舱门还敞开了,满目是灰白的墙壁、舱体,还有失去重心自己摔在地上的我用手遮着眼睛的模样。
长阶是我见到的唯一一个人类。你大概已能想见,我连自己还活着这样的事情都没有理解透彻,他却一张口就说:“今天是世界末日。”
“外面已经活不下去了,好在这里有吃有喝有水有电,我又认识你——唔,你还不认识我就是了。”
日期:世界末日一个星期后
时间:09:11 a.m.
话说,世界末日是什么呢?这还真是一个好模糊的定义,全世界的人不一定都死了,人类文明不一定毁了,那我们到底是怎么定义世界末日的?只能说,是这个地球上的人类都面临生存危机的一天吧?
然而,本来我们也每天都可能死啊。
虽然不知道谁对我的遗体干了些什么,但是我仍然活着,这已经足够幸运了。对于“生前”的记忆,我并不记得多完整的。那些回忆都像蒙着纱和布,但我既然都能复活了,这似乎也并不奇怪。
这栋似乎是用于科学研究的建筑里有很多书,我一天几本地拿它们消磨时间,至于研究资料,我倒无心追究我到底是怎么复活的,总感觉这过程会很可怕。有一天我看了一整天书,苏长阶除了中午和晚上各出去了一次以外一直在我身边。没一扇窗子能看见外头。据苏长阶说,这是因为玻璃“挡不住死亡”,所以有窗户的空间都被隔离封闭了。他穿着白大褂,敞开露出里面的衬衫长裤来,把眼镜和笔卡在上衣口袋处,一副学究样,却坚持不向我解释这些。我在书里看到了我死后人们一日三餐的生活境况。尽管对内容感到奇怪,我也什么都没问,因为我觉得反正他是什么都不会告诉我的。活着已经很好了,我也不再要求他解释什么了。
没有办法,我对他和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如果他执意要骗我的话,我也没办法识破吧。我只是忍不住会去想,他曾经遇到过什么呢?他有什么隐瞒的理由呢,撒个天衣无缝的谎并不难。然而我不想让他担心,我宁可他不说,永远不要他也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话。
在建筑里找到的合身的衣服不少,因为这里还是挺冷的,我图方便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带帽子的羽绒服到处跑。这衣服很暖和,尤其是帽子,就是苏长阶老是把帽子掀开来,我再戴,他再掀。我们这样斗争了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是在比谁最后一个碰帽子还是在比谁能继续沉默。最后我都输了,他再把帽子掀开的时候我再没有重新戴上,问他:“你干嘛不让我戴帽子?”